門被敲響了,喻遙打開看見是周煜,他揉了揉凌亂的頭髮,吞吞吐吐問:“喻哥,這麼早就回來了?”
喻遙回來洗漱完畢,穿了身厚實溫暖的睡衣,神色早恢復了平和。
周煜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端倪:“你跟老賀聊什麼了啊?他後來一直在找你。”
一直找他,不見得會說什麼好話,喻遙不是太熱心:“就敘舊寒暄,也沒聊什麼。我後來待着太悶,先走了。”
周煜點頭,不便多問,就說:“先休息吧,明天放假,出去散散心。”
喻遙關上門,臉上立刻露出疲憊。
他確實需要單獨消化咀嚼今晚的情緒,出門散心不失爲一個好的選擇。睡前制定了一套遊玩計劃,想到一直用看雪當藉口,其實還沒真正去看過雪,於是添上備忘錄。
房間內暖氣開的很足,牀上鋪着電熱毯,喻遙翻來覆去總覺得冷。他體寒,有了賀晉平之後更嬌氣,每晚不抱着他就睡不着。現在沒人慣着了,可一到冷天就情不自禁想着他。
第二天喻遙很早起牀,出門時才七點半,給周煜發了條消息說自己出去玩了。早上去了一趟故宮,人來人往熱鬧,陰霾的心情一掃而空,拍照發了個朋友圈,很快被在這兒讀書的學生認出來了,說來找他玩。
一個女學生,當初喻遙教她時還挺得意,人活潑聽話,成績也好。帶着喻遙轉了幾個景點,男朋友開車來了,一口一句喻老師,晚上請去酒店吃了頓飯。
七點喻遙接到周煜的消息:什麼時候回來啊?
喻遙回了兩句,沒太上心,吃完飯又跟他們去了KTV,坐角落看他們唱歌跳舞。畢竟在學生面前,還是要端莊。唱了歌又打麻將,喝酒,鬥地主,直鬧到晚上十一點多,喻遙起身告辭,女學生叫上男朋友,一路給他送回了小區。
“小喻老師,要不是你,我上大學英語優勢也沒這麼明顯。畢業後一直很想你,今天只能說再見了。拜拜,改天再出來玩兒!”女學生不捨地抱抱他,笑着地縮回了車裡。
喻遙揮了揮手,回頭沿着街道往小區門口走。這個時間路上行人很少了,空蕩蕩的街頭寒冷最密集。喻遙臉凍的通紅,搓手頓腳,從一排排停在路口的車前走過。
一輛車引擎猶在發動,靠近時渡着溫溫熱氣。
喻遙並不着急趕路,自在獨行,有時候被風吹的掩臉咳嗽幾聲。
他走過後,車內點起了一點火星。賀晉平握方向盤的指骨泛出青白色,點了根菸放到嘴裡,橙黃的車燈映亮了俊朗的五官,給眉目鍍上朦朧的陰影子。
擡手看錶,晚上十一點四十三分。
喻遙身影消失在了保安室,賀晉平用指尖捻滅了通紅的菸蒂,臉色有種難言的平靜,類似於壓抑着驚濤駭浪的湖面,他低下頭,開車無聲無息穿過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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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遙推開門,桌上雜七雜八擺着凌亂的啤酒,外賣,零食,周煜抱着派大星枕頭正看球賽,看見他一骨碌爬起身:“喻哥回來了。”
喻遙放下東西收拾這滿桌狼藉,周煜立刻很不好意思地幫忙一起收拾。喻遙發現這些吃的都是雙份,問:“今天有朋友來了?”
周煜靜了一秒:“老賀來了。”
喻遙動作猛地停下,擡頭直視他。
周煜更驚訝,失聲道:“你不知道啊?不知道往外躲什麼?現在纔回來?”
喻遙有點聽不懂:“我沒躲啊?我今天就是隨便出去玩的。”
周煜“啊哦”一聲,顯然有些要事被錯過了:“早上你前腳一走,賀晉平後腳就來了,我以爲你故意躲他就沒通知你。他一直留在這兒,沒說是來找你的,不過我也猜到了。中午我們一起吃飯,下午他也沒走,一直等到晚上九點,看你還沒回來,賀晉平就先走了。”
來的時候賀晉平沒表態要找喻遙,只是若無其事進了屋子,聽說喻遙出去了,也沒表現出什麼失望。就跟平時打發時間一樣,跟周煜看球賽,玩遊戲,聊天,吃飯,只是越等的久,越有些心神不寧。到九點喻遙還沒回來,賀晉平簡單說了句話,開門走了。
雖然他生氣不怎麼顯在臉上,但周煜跟他認識這麼多年,立刻感受到了那股壓抑的怒氣。
喻遙聽的心驚膽戰,完全沒想到賀晉平會等自己這麼久,求助地看周煜:“他這是什麼意思啊?”
周煜也比較茫然:“嗨,我一直以爲你倆昨晚應該溝通過了,不然老賀也不會今天就來找你。嗯,但你出門了,我真的看不透,我……”
喻遙也不是想怪他,着急道:“那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周煜撓了撓頭,十分難辦:“反正晚上九點老賀一走,我立刻給你發了消息,叫你可以回來了。我以爲你倆吵架呢。”
喻遙看了下手機,確實,九點多有一條,但當時他完全沒在意。
喻遙這下完全不知所措,又摸不透賀晉平的意思,愁眉苦臉坐上了沙發。
周煜去廚房洗碗,一會摸摸索索靠在門口道:“喻哥,我覺得,老賀可能想跟你示好,但不好意思直說。”
喻遙臉擰成一團:“真的嗎?”
周煜聳了下肩:“老賀這脾氣嘛,昨天給他發消息說你在,他上樓停在我跟前說話還在喘氣,明顯是一路跑來的。然後你不辭而別,他也找了很久。今早上八點,我他媽還在睡覺,就敲門了。肯定是很想見你的……”
聽周煜這麼說,喻遙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巴掌,昨晚他情緒不佳先走了,今天情緒太佳又不落屋,他媽都幹了些什麼?
連忙拿出手機給賀晉平發消息,組織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我出門跟以前的學生一起玩了,對不起”,點擊發送。
屏幕顯示發送失敗,“對方拒絕接收您的消息”。
喻遙沒想到還是這個結果,怎麼賀晉平還沒把他放出來?擡頭看周煜:“我還在他黑名單裡呢。”
周煜湊過來劃拉,“他當初還給你拉黑了?這他媽也算男人?”往上滑了幾頁,看到一大篇一大篇喻遙罵賀晉平的話,沉吟起來,“哦,是這樣。”
喻遙也顧不得羞恥了,雖然還在黑名單,心中早隱隱約約歡喜起來,再三確認:“他真的想見我?”
“十之八九。”周煜語氣篤定。
喻遙幾乎在要沙發裡打滾,揉着臉嗚嗚嗚喘了半晌,不知不覺又哭了,擦了擦溢出的委屈眼淚,哽咽道:“借一下你手機,他肯定忘記把我放出來了!他一直都這樣,做事特別粗心!一直教一直教都教不聽,氣~死~我~了!”
周煜把手機給他,聽他話尾不自覺的嗲音,也如釋重負:“快去快去,哎!你們倆總算好了。”
喻遙拿着手機跑到臥室關上門,心砰砰直跳,翻找聯繫人,鄭重其事地撥通賀晉平的手機號。
嘟嘟嘟——終於接通,耳邊響起自然低沉的一句話:“喂?”
喻遙心如擂鼓,靠着門坐了下來:“賀晉平,是我。”
一陣沉默,賀晉平“嗯”了一聲。
喻遙估計他鬧彆扭,連忙哄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來了,我跟朋友在外面玩,周煜以爲我們吵架,也沒通知我。對不起,我不知道,讓你等了這麼久。”
對面又嗯了一聲,似乎沒什麼情緒,汽車鳴笛聲響在空蕩蕩的街頭。
喻遙張了張嘴:“你還在外面?還沒回家?”不是九點就走了嗎?
“嗯。”
喻遙低頭搓手指,搓的指甲通紅,賀晉平的反應似乎比預料的冷淡,不好再噓寒問暖,只得問:“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
冷風通過揚聲器貼面刺着,輕飄飄一句話:“也沒什麼。”
“什麼沒什麼啊?你說話一直都遮遮掩掩的,”喻遙縮得更緊了,現在跟他說話,不知不覺話音上翹,又有了撒嬌的意味,“你先把我從黑名單裡剔出來啊,有事情我們慢慢說,我用我的號碼給你打電話吧,這是周煜的,我不好意思聊太久。”
賀晉平在另一頭沉默,長時間的停頓裡不知在想什麼,再開口,話裡厭煩的意味濃烈:“就這麼說,反正也沒幾句話。”
喻遙被他冷硬的態度弄的六神無主,安靜下來:“嗯嗯,你說,我在聽……”
賀晉平一字一頓:“不管你因爲什麼辭掉了工作,跑來這兒,是你自己的事,我干涉不了。但,最好不是因爲我,我們已經結束了。”
喻遙埋着臉,以爲自己聽錯了,但這一個一個字都這麼清晰乾脆,跟預想的和好大相徑庭,殘酷地砸在他耳膜上。喻遙一把捂住臉抑制着,眼淚止不住沿着臉頰往下淌,點頭髮出擬聲詞:“嗯嗯……”
“以後不要來找我,我有自己的生活。”賀晉平的話裡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喻遙也不知道爲什麼這麼乖,只顧着對手機點頭,拼命捂嘴預防哭聲流出來。但喉頭痠痛,氣流往上衝,忍不住一抽一抽地喘氣,眼淚很快打溼了整張臉:“嗯嗯……我,我不找你……”
賀晉平聽着另一側的哭聲,某種痛楚火一樣灼燒着理智,腦中浮現出喻遙可憐兮兮的樣子,心口宛如被利刃越剜越緊。
“哭也沒用。”他冷冰冰開口。
喻遙把手機貼緊耳朵,想離他近一些,語無倫次地:“小賀……不要這麼對我……”
到了最後,還是哀求。
唯恐聽到心軟的話,賀晉平乾脆摁了電話,手機立刻被暴躁地扔到角落。那軟綿綿的哭腔,會讓他喪失一切底線,早已無數次印證過。
而現在,他也很難捋清,趨勢說出這些絕情的話,是理智更勝一籌,還是情緒佔據先風。
喻遙抱着膝蓋,只覺得世界昏天黑地塌下來,捂住嘴生怕哭的太難看。想到還要還手機,大口呼吸整理了情緒打開門,周煜正坐在沙發上,看見喻遙的臉色,詢問的表情立刻變成了無聲的默哀。
周煜接過手機,很頭疼:“按理說真的不應該啊,他今天待了一天,明明就是想見你。”
喻遙控制着表情:“不,他只想儘早跟我了斷。”說了剛纔賀晉平的話。
周煜滿臉爲難。
喻遙不想再將他纏入這段麻煩的感情,露出個笑容,但忍不住嘴一歪,又撕撕咧咧地酸了鼻子,往下掉眼淚。
周煜不知道該怎麼哄他,團團亂轉地揉着額頭,目光放空:“老賀現在真是,就算沒法在一起……好聚好散就行,幹嘛嘴這麼硬?”
喻遙也不知道爲什麼。
賀晉平明明話很少,每一句卻傷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