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的潭氏也沒閒着,悄然出府了。
小吉知道她出去,但打聽不到去了哪裡。
馬車出了城,到了方化寺。
潭氏表情嚴肅,只帶着周婆子,走進禪房。她醒過來後,就讓周婆子送信,口氣強硬。
所以,他會來的!
上次進到這裡,是很久以前了……
屋裡,還跟以前一樣,只幾件簡單傢俱,但件件不是凡品。案子上,燃着香……那個東西,潭氏是知道的,說寸香寸金也不爲過。連她都不捨得……
周大人一如既往的奢侈啊。
那人玉簪綰髮,藍色布衣。清瘦的面孔,單眼皮,一絲皺紋也無。
他面前,是出自名家的紫砂茶具,潭氏進來,他也不理。好像這世上,沒什麼再比手裡的茶具重要的了。
潭氏坐下,看着他。
白家出來後,她總問自己:如果沒遇到他,一切又會是怎樣……
……
那時,在潭淑雅的懇求下,白夫人答應她留下。
母女先住進客房,洗了幾大桶水,姚管事讓人送來了新衣裳,新鞋。
身上香噴噴,頭髮滑溜溜。潭雁翎生平頭一回,有了人模樣。
隨後,姚管事在西安城裡,安排個小院兒給潭淑雅,還派了兩個婆子伺候。跟她說會按期送來柴米油鹽等等。每個月,還有月錢。
潭淑雅又哭一鼻子,激動的囑咐女兒,一定要好好伺候白夫人和白先生。
當時的潭雁翎感覺自己上了天堂,鄭重的點頭應了。
她留在山莊,住在精緻的小院,還有丫頭婆子伺候。
可那時的她,自己的事都是自己做。整天收拾的整整齊齊,屋內外打掃的乾乾淨淨。
白家姑娘衆多,沒穿過的衣裳和鞋子,數不勝數。全給了她,但是,她有些穿不習慣,鞋子太軟,裙子拌腳……
每每穿上,丫頭們都要笑半天。
她不懂啊,不知道人家是在笑話她,也跟着一起傻笑。可就算她知道,也不在乎!
甚至還當着她們的面兒,把吃飯的盤子舔得乾乾淨淨……
每天,她都會往白夫人那裡跑,不管人家用不用,都跟着丫頭們忙活。樸實而真誠的誇讚着白夫人……
白先生若在,她就說得更起勁兒了,往往把白先生逗得哈哈大笑。
於是,慢慢的,大家好像都挺喜歡她的。
白夫人哪用得着她伺候?讓她跟着姑娘一起上課,並跟先生們打招呼:隨她的意願學,不必要求太高。
這一上課,潭雁翎原本有的小聰明和小心計,一下子沒了用武之地。
因爲,她發現那些根本沒用。
白家姑娘,比白羽青大的,是五歲的白玉紫。
比她還小二歲,也剛開始啓蒙。但是,已經會寫所有姐妹的名字,能背詩,能畫畫。還能說些,她根本聽不懂的話。
而她……就算連滑溜的泥鰍都能捉住,卻是玩不轉筆……寫出來的字,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好看。
白先生有空時,會親自檢查妹妹們的功課,有做的不認真的,還會親自打手板。
可看到她的字,白先生只是笑笑,從不說她,不打她,還會安慰:“看得出來,小翎兒很努力!”
她特別高興,認爲:白先生對自己是不同的!
多年以後,她才明白:那只是對她沒要求,不重視。只是在鼓勵一個苦命的小姑娘。
白家,經常舉辦各種宴會,茶會,花會,樂會……
有天,舉辦的樂會上,白夫人彈了那個叫古琴的東西,原來,她能彈的那麼好聽!
白先生聽着看着,如癡如醉!
小小年紀的潭雁翎,不怎麼自己怎麼了,看這一幕,不順眼極了。
於是,她下決心苦練,但即使她比別人多努力百倍。卻依舊:字不成形,畫不成樣,吹笛漏風,唱歌走調,彈琴總弄斷絃……
其實,她並沒有自己以爲的那麼差,只是太過急切,也太過倒黴,遇到是白家人……
此時的她,已經不是剛來的傻丫頭了。
講究穿戴、注意舉止,也會恰當的支使丫頭們。
她希望自己成爲白家真正的主子,並希望得到白先生青睞。
最後,放棄了其它只專注練字。她的字,是用尺子量出來練的。笨有笨的法子!
十三歲那年,終於,白先生誇了她:“嗯!寫的非常端正!”
她高興極了,而且,她發現了另一個接近白先生的方式。
山莊有一個大院子,是白先生幹活的地方。他總會做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有時,需要合泥,劈砍,清洗,晾曬,煉製等等……
有時,白家姑娘們也會來此,因爲後面還有個窯,可以燒她們做的陶器。
這裡的活兒,潭雁翎做起來得心應手,她又肯花心思,不動聲色的就圍在了白先生身邊。
白先生開始還說:“這裡髒亂,小翎兒去跟姐妹們喝茶聊天吧。
潭雁翎暗笑:呵,就憑我這個苦命丫頭,怎麼能有幸當她們的姐妹呢?
她們打根兒上瞧不起我的好嗎?
甚至,她們連話都會好好跟我說。
那回,我不過是跟她們說了些家長裡短的閒話,聊天麼……結果,就受到她們嚴厲的指責:背後非議別人長短,非君子之爲。
呸!我是個女的,當什麼君子?不就是看不起我出身,找理由擠兌我麼?裝什麼裝?
還比如:她們在家待客,出門做客,從不主動邀約自己!
還有那回:去了回春亭賞花,下雨了,她們竟讓我跟丫頭一起回來拿傘,還笑嘻嘻的說我跑得快……
我不怕淋雨的嗎?把我當奴婢就明說!
她們姐妹之間過生日,都會精挑細選半天的禮物。而我過生日,她們……不過是手邊兒有什麼便拿什麼!
糊弄我,打發我,瞧不起我!
再小的事,她也一件不放過,沉澱在心裡,變成滿滿的恨意。
現在,她終於能陪在白先生身邊,正求之不得呢!
每天看着白先生做事,她心裡的滿足無法言喻。用心記,用力幫。把那些打下手的,都擠到了一邊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一切才形成了習慣。
“小翎兒?!”這是白先生來了的第一句話。她成了他得力的幫手!
這裡有間白先生臨時午睡的地方……
潭雁翎早通曉了男女之事,還偷偷在白家書房裡找書看……會趁人不注意,溜到屋裡,躺在他牀上,嗅着特殊的薰香,恨不得自己死在上頭……
由於她特別擅於僞裝,所以白家沒任何人知道:她痛苦的期盼着他,無望的愛戀着他。
一晃幾年,她十七了,白夫人把潭淑雅請了來。提到她的親事……
“到年紀了,你自己看看,不行就請個媒人。西京城人傑地靈,好後生不少。還是早早尋的吧!”
潭雁翎聽了,大驚失色,偷眼看白先生……
潭淑雅溫柔的說:“我整日在家做活,實在是不認得什麼人。夫人,能不能請您幫着看看,隨意給她找門親?”
白先生卻說:“咦,我有個好友,在臨水,家裡有一子未成親……”
潭雁翎一聽,轉身就跑……
白先生哈哈大笑:“小姑娘,還害羞了!到底長大了!”
她回屋,撲到枕頭上,放聲大哭。
後來,潭淑雅歡喜的跟她說:“夫人雖然說你的親事她沒空管,讓娘給你找。但會給你讓你帶着你屋裡的所有東西。還給一千兩銀子做嫁妝!天哪,大妞……”
“別叫我大妞!我叫雁翎!”潭雁翎突然暴怒。
“啊!嚇娘一跳,你這是怎麼了?一千兩呀!當初,你爹三十兩,就要把你賣到妓院……”
“閉嘴!你是傻了麼?這話也說得?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是上輩子知道嗎?!這事兒要是露出去,我連個出色的小廝都嫁不了你知道嗎?真是蠢得要死……還是連你也敢小瞧我?嗯?”
她不敢高聲罵,但心頭惡氣出不來,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壺,狠命的摔到地上。
外頭的婆子聽到聲音進來。
卻發現潭雁翎正在地上撿……還笑着說:“哎呀沒拿住,摔碎了!”
而一邊坐着的潭淑雅,完全傻了。
給她找夫家的事,白夫人跟潭淑雅說完了,便不再提。
白先生受朋友之約出了門。
潭雁翎痛苦又彷徨,整天在西京城裡閒逛。
有天,她回到家,發現身上有張紙條。
上面是極爲俊秀的筆跡:“李大妞:我知道你和你母親的底細。二天後,在清風茶樓見面。你若不來,我便去找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