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廠長戴着眼鏡,看起來非常的斯文:“縣長,關於跨地區購買原材料的問題,主要是當時在買原材料之前,咱們省裡的市場價格居高不下,因爲急着生產,廠裡就只能到贛南去訂了貨。縣長,市場經濟就是這樣,價格有浮動那很正常,原來很貴的商品一夜之間價格下調,這種現象多不勝舉,定了合約就要履行,不然沒有了信譽,今後誰還和我們廠打交道?所以贛南的材料價格就是貴一些,也是允許的,廠裡的職工他們不理解,只是看結果,這可真是冤枉人,他們哪知道我們這些人究竟有多難。”
這個副廠長說完,馮喆點頭問:“哦,很有道理。抱歉啊,我沒記住,你叫什麼名字?”
“縣長,我叫曾有志。”
“哦,曾有志,這名字好,曾廠長,工人代表還有話要問你:去年的四月,廠裡停產了幾天,有四輛車從廠拉了機器離開,當時司機持有袁國鋒的批條,說是這些機器屬於廢舊機器,要援助給革命老區農民辦企業,但是工人代表很明確的提出這些機器並不是報廢機器,全是新買的,當時擋着堅持不讓放行,曾廠長你這時出來說要執行廠裡的命令,還是讓車子將機器拉走了。曾廠長,有這事沒有?”
“縣長,有這事,袁廠長當時說了,雖然咱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咱們兆豐本身就是貧困縣,但吃水不忘挖井人,飲水思源,咱們再難,也不能忘了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怎麼來的,所以,咬緊牙關給老區的人捐獻一些舊設備,很有必要。”
“這樣?”馮喆點頭:“這倒是很有意思了,袁廠長的責任心很強嘛,很具有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主人翁思想。既然曾廠長這樣說,那去年底,紡織廠要搞技術改革,又買回來了幾車新設備,爲什麼有工人發現新買回的設備恰恰就是四月從廠里拉走的那一批呢?”
曾有志沉吟着說:“縣長,說起來複雜,其實簡單,去年四月廠裡停產了,袁廠長說,設備放在廠裡也是浪費,不如支援老區人民做建設。至於到了後來又將設備買了回來,是因爲老區的人民對這些設備做了重大的技術改造,我們呢,付給了老區一些技術轉讓費,所以將改良過的機器再拉了回來。就這樣。”
馮喆看着這個曾有志,這個曾有志也瞧着馮喆,一臉的坦然,馮喆哦了一聲:“我要是問曾廠長,老區的人對這些我們捐獻出去的設備都做了哪些創新的技術改造,估計曾廠長說的我也聽不懂。”
曾有志不說話了,苗一普開口說:“縣長,關於我們幾個用車的事情,這中間,還真是有別的原因。”
“哦,什麼原因,苗一普書記暢所欲言嘛,我這聽明白了,也好再給工人代表回覆,不然,他們每個月都來,我不瞭解情況,張口結舌的,也會言而無文、也就行之不遠。”
“縣長,我們用的這幾輛車,都是外面的一些企業單位因爲欠咱們廠的錢,但無力償還,這都成了死賬壞賬了,沒辦法,總不能老是這樣下去,所以,大家想想,就同意讓外企業用車抵債了。”
這下換成馮喆不吭聲了,棉紡廠的工程師看看,說:“縣長,我來彙報一下,你一開始說的廠裡的接待樓的事情,那樓當初蓋的時候目的是爲了給來場洽談業務的客商們住的。縣長,咱們縣是貧困縣,街上連一個像樣的賓館也沒有,再說,來了客商後住外面花銷也大,說事情也不方便,所以廠裡就拍板了。”
“可是後來,紡織企業全國性的不景氣,接待樓就失掉了原來的建造目的,但這樣閒置也不行,就是浪費資源,於是廠裡的領導們就有時候進去住住,也沒有據爲己有。這工人代表提這個問題,真是有些過分了,他們不瞭解情況就知道亂提意見,給縣長你添亂。”
“你說的也對,不過,也不算是給我個人添亂,”馮喆笑笑的說:“工人代表來,反應問題,就要認真的接待,這不,你們一回答,事情不就明朗了,這下不就都清楚了?”
苗一普說:“縣長,現在棉紡廠效益是不行了,但這種情況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我想,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我們一定會戰勝困難,克服阻力,總歸會有好起來的那一天。”
馮喆點頭:“好,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理不辨不明,話不說不清,謝謝大家配合我的工作,也算是給工人代表們一個交代了。”
讓紡織廠的這些人離開,馮喆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心說這些人都在胡說八道,一個個都道貌岸然的,各種理由也冠冕堂皇,但恰恰就證明了紡織廠已經集體腐敗,全部領導階層都成了一丘之貉。
囂張的都是有資本的,紈絝的都是有後臺的。
很多的問題都不需要再問了,比如那個接待樓是什麼時候建造成的,造價是多少?當時用的錢從哪裡來?他們這些領導又是什麼時候才住進去的、每次進去住多久、都是一個一個的還是全部去住?
但是你要這麼問他們就會那樣回答,問了還不如不問,純粹浪費時間。
回到了辦公室,馮喆一個人靜坐了幾分鐘,伸手撥電話讓郭世傑來一下。
自己來兆豐已經一個半月。趙文曾經說過,如果自己真的有想法,就一定在上任的頭三個月樹立一個形象工程,讓大家看到自己的能力。
自己怎麼可能沒有想法?但光是去掉頭上的那個“代”字就等待了一個來月,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任何的事情都不能幹,否則恐怕會有變化。
處在這個位置,考驗就接踵而至,真的就身不由己,你不去找事事情會來找你,因爲你的存在對有些人就是一種障礙、一種威脅。更有那麼多的人在看着你。
連亓思齊都說了——你在兆豐需要努力!
因循守舊、照着前面的模式走,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那不是自己。
兆豐的情況真是太複雜了,一個破紡織廠就出現了一窩的鳥人!
郭世傑進門後,馮喆和他一併的坐在了沙發上,將剛剛與紡織廠領導層的人的談話大致說了一遍,而後說,要公安協助找一下袁國鋒。
郭世傑明白了馮喆的意思,遲疑了一下問:“這事是縣裡的決定?”
馮喆知道郭世傑在提醒自己,笑:“找人難道還需要向誰請示?袁國鋒十多天沒音訊了,作爲我們縣的一員,公安局要求異地協助一下工作不過分吧?何況,他還是咱們縣最大國有企業的法人代表,他不回來,很多事怎麼能說得清,就算是一個家庭裡,家庭成員失去了聯繫,我這個作家長的還不能關心一下給公安報個案?郭局,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郭世傑明白了:“好,縣長,我讓人去辦。”
馮喆讓古方謹叫田永璽進來,對田永璽說,通知監察局、工業局、審計局的局長來自己這裡開會:“這不,郭局已經先來了。”
郭世傑知道了,馮喆這就是下定決心要治理棉紡廠了:“縣長,袁國鋒是楊縣長管工業那會提拔上來的,蔣書記也是點了頭的。”
“來,喝茶,”馮喆親手給郭世傑續了茶水,答非所問的說:“這茶,是周健雄送來的,他非說這茶是什麼十八歲的大姑娘採的,郭局,你還別說,這茶呀,我沒喝出什麼大姑娘的味道,這人啊,做事爲什麼總講一個噱頭,就不能本分一點?不過茶真不錯。”
郭世傑也沒再提袁國鋒:“縣長,縣高中老校長的事情,還沒結果,我心裡慚愧啊。”
馮喆知道了,郭世傑在暗示副局長兼刑警隊長陳柏旭和他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監察局局長盧煥生、工業局局長王生安、審計局局長王韜奮到了之後,馮喆讓他們和郭世傑一起組成聯合工作組,對兆豐棉紡廠立即進行全面的審計,不管查到了什麼,無論涉及到了誰,要第一時間向自己彙報。
響鼓不用重錘,馮喆話說的很淡然,盧煥生幾個聽了就離開了,古方謹沒一會推門進來說,楊縣長來了。
楊躍民這麼快就找自己了?事關自己、果然上心,消息倒是挺靈通。
楊躍民進來就問:“縣長,監察公安幾個部門聯合調查棉紡廠,動靜是不是太大了?”
“楊縣長怎麼說?”
楊躍民皺眉:“縣長,棉紡廠可是我們兆豐最大的國有企業,現在廠裡不景氣,這有大氣候的原因,也有管理不善的因素,但是因爲這樣就派人去查,恐怕對穩定人心沒好處。”
“清者自清,有問題就要查,沒問題想查也查不出,楊縣長,調查組去棉紡廠不一定就是查問題的,也是一種澄清,沒問題的話,這不正好就給了一千多名工人一個交代?每個月工人代表都來發牢騷,你、我,都頭疼啊。”
“可是這樣棉紡廠的領導就失去威信了,今後還怎麼領着一千多號人幹工作?”
“楊縣長說的也是,不過這個問題要辯證的看待,別說他們現在沒什麼問題,就是犯了錯的人進了監獄,經過改造後還能到社會上繼續生活嘛。還有,我覺得領導威信這東西不是自詡的,是要讓別人給的。”
楊躍民有些意外,他沒想到今天馮喆會一改往日言語中沒有詞鋒的做法:“縣長,我還是覺得穩定壓倒一切,一千多在崗職工,還有離退休的,加上家屬,這萬一要是有點事,可太難壓下去。”
楊躍民說着,見馮喆一直的看着自己,就乾咳了一下:“縣長,上次你沒有給紡織廠的工人代表錢,可今天我和職工代表們座談,答應給他們錢,這也是遵循以前的做法。”
看來楊躍民是知道自己不讓財政給棉紡廠撥錢了,馮喆說:“給錢的事,暫停。等調查組的結果出來再說。以前的做法不一定就是正確的,也未必是最好的處理方法。說到這裡,楊縣長知道現在財政上有多少錢能用?如果沒錢,夏言冰局長是不是又要找誰去借錢週轉?這不可取,無異於飲鴆止渴。”
楊躍民聽了不說話了,心想夏言冰怎麼將那十萬塊不給田永璽呢?這人真將財政局當成自己家開的商店了,這下讓馮喆找到了說辭了,十萬塊錢都給不了,從哪弄更多的錢給棉紡廠的工人?真是誤事。
“有問題就查,沒問題最好,”楊躍民頓了頓說:“這麼大的事,爲了慎重,要不,大家在一起商量一下?”
馮喆笑了:“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讓他們做一個調查,藉此瞭解一下我縣最大國有企業的狀況,結果出來了,咱們再上縣務會討論,到時候不管有沒有問題,大家都可以暢所欲言,否則這會開會,說什麼呢?”
楊躍民想說這根本不是開不開縣務會議的問題,而是要不要派調查組去查棉紡廠的問題。
但馮喆這樣說,楊躍民只有住口了。
馮喆知道,楊躍民這會不反駁,並不代表着他對自己的做法消除了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