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開會時間,馮喆朝着外面走,古方謹過來說,有人要見縣長您,他說,他是給您交房租來了。
交房租?
馮滿冠?
馮滿冠是知道自己電話的,不打電話卻親自來找,不知有什麼事情。
馮喆超前走了幾步,回頭讓古方謹叫馮滿冠過來。
馮滿冠進到馮喆辦公室略微一遲疑,叫了一聲:“馮喆。”
“滿冠叔,你來有事?坐吧,”馮喆說着看了一下手錶:“時間不湊巧,我現在要去開會……”
馮滿冠打量了一眼馮喆辦公室的模樣,古方謹已經轉身出了屋,馮滿冠說:“知道你忙,我就一句話,你大伯將你父母的墳重修了一下。”
“……”
馮喆一愣,馮滿冠解釋說:“將墳上的草剷掉了,培了土……不是他叫我來找你的,是我自己要來的……”
“馮喆,叔知道你不想見你這家人,不過有些事情……怎麼說呢,皇帝也有幾門窮親戚,官做的越大,越是有身份,越是要和家人搞好關係,就算是表面搞好關係……有些事情,有些人,你要懂得去原諒,就算是選擇性的原諒,也要做做樣子給人看看。”
“我知道你也不在乎馮村的人怎麼看你,但有人說你好總比有人說你壞強吧?”
“你們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不過有些人即便知道,他們只看你這會有能力卻不幫家人,他們不管以前都發生了什麼事……”
“算了,我就是來給你說一聲,你忙,我先走了……”
馮喆沒能挽留住馮滿冠,將他送到了電梯口,讓古方謹替自己送他到樓下。
往會場走着,馮喆的心裡不停的在咀嚼着馮滿冠說的話,腦中一直想着大伯馮烈給自己父母修墳的事情。
在兆豐縣府這個大院裡,人人都知道這世上最叫人表面全神貫注心裡卻南轅北轍的事情就是聚集在一起開會。
其他會議還好,尤其是常委會,特別是在涉及了人事安排的時候,常委們人人心裡都是各自想着一套臉上卻表現出波瀾不驚的樣子。
會議首先討論的是五里屯鄉書記人的選。
按照程序,組織部長袁裳羣提出經過考察的候選人,與上次蔣道遊提出的讓王生安去五里屯當書記不同,袁裳羣將現在五里屯的鄉長苗智慧作爲候選人給報了出來,並且說明之所以是苗智慧,主要因爲這一段苗智慧主持鄉黨委工作後,五里屯的一切都還做得不錯。
袁裳羣的話就是替蔣道遊在解釋。
袁裳羣的話一說完,就有兩個人表示反對,並且反對的很堅決,說的理由也很充足,不過馮喆將蔣道遊和馬光初的神色看看,覺得苗智慧主持五里屯鄉黨委工作的事情是板上釘釘了,這兩個人的反對就是爲了反對而反對,也許是馬光初或者是蔣道遊故意安排好的,這樣反對的目的,或者是替反對的人將問題主動表露出來(但已經做好了解釋的準備與方案,那麼苗智慧還是要上的),或者是爲了在接下來的人事安排上掌握一些主動權——這個位置讓給了你推選的人,那麼下一個位置你也要照顧照顧我的情緒。
果然大家都紛紛發言,說到最後,蔣道遊的意思是不同意那些反對苗智慧的意見,因爲要是根據這些意見,苗智慧就不是能不能當五里屯鄉黨委書記的事了,而是足足的可以讓苗智慧能被雙規十多次還帶立即判刑的。
蔣道遊說,如今社會上什麼傳言都有,剛剛大家所說的關於苗智慧怎麼不好的話,不能當真,道聽途說不足爲信,再說,你們說苗智慧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其實你們在外面的不好方面的傳言比苗智慧
還多,如果將這些傳言都作爲選擇一個幹部的標準的話,咱們縣估計一個合格的幹部也找不出來了。
蔣道遊接着還解釋了自己爲什麼之前是想讓王生安去五里屯任書記的原因,那個時候五里屯的謝駿馳剛剛出事,自己對於苗智慧是存在顧慮的,但是這一段看來苗智慧乾的還不錯,所以之前的種種顧慮就不存在了,因此,苗智慧做五里屯的鄉黨委書記,是合適的。
儘管蔣道遊將苗智慧說的滿身是優點,但是對於苗智慧的討論仍舊的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終於,那些曾經都對苗智慧投反對意見的常委們都改變了主意,苗智慧就順理成章的成爲了五里屯的黨委書記。
苗智慧成爲了五里屯的鄉黨委書記,他挪出來的職位就成了接下來會議的焦點,袁裳羣提出了讓五里屯的副鄉長方國志上,有人立即就反駁說方國志這人即便當副手都很吃力,這人其實比苗智慧還要囉嗦,一件事講十分鐘都說不清楚論據到底是什麼,這樣的人當五里屯的鄉長,真是和苗智慧一塊掉進糨糊裡了,五里屯今後的工作還怎麼展開?
這樣衆人又紛紛發表起來意見,有的人就提出了讓縣計生委的副主任韓連良到五里屯去,但是同樣的遭到了阻撓。
這個會註定了就是一個費時卻不怎麼見效率的會議,一直到了下午會議的議程都沒有完成,只有到了晚上繼續。
吃飯的時候,古方謹說中午的時候,那位來找縣長的人帶來了一些花生還有一些小米,看起來都是自己家裡種出來的,品相很不錯,馮喆聽了長嘆一口氣,問古方謹:“小古,你說這世界上什麼最難還?”
古方謹想想說:“是人情?”
“是人情。”
當年自己將房屋租給馮滿冠,固然有狐假虎威的意思,馮滿冠豈能不知自己這個毛頭小子心裡到底在打什麼算盤?雖然是雙贏的事情,但可以說沒有馮滿冠這些年給自己的房租,當初能不能上完大學都是一個未知。
要是馮滿冠當時不租自己的房子,村裡還有人會接自己的這個梗嗎?
馮烈給自己的父母修墳,其心猶如司馬昭,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馮滿冠說的對,有些事情出了氣就行,要是以自己現在的身份一直的揪住不放,按照國人仇富仇權的心態,無論馮家人當初怎麼對自己的,這會人們也只會說自己大人沒大量,“爲官不仁”甚至喪良心黑心爛肝了。
馮滿冠這個人一直還行,他能來找自己,也許是受人之託替馮家人說好話的,但在一定程度而言也的確是從自己這方面考慮了,是爲了自己好……
晚上八點,常委會繼續,仍舊在計生委的副主任韓連良和五里屯副鄉長方誌國誰任鄉長這個職位上討論不休,最後舉手表決,除了馮喆外竟然人數各半,這時大家的眼神齊刷刷的都看着馮喆,馮喆說:“五里屯前一段的工作的確是存在問題的,從計生委去人補充一些新鮮血液,對五里屯鄉今後的工作開展應該有所幫助。”
馮喆這樣說,蔣道遊的眉頭皺了起來,顯然韓連良是馬光初的人,這下馮喆替馬光初扳回了一局。
但馮喆說的是實情,苗智慧這人當初馮喆接觸過,爲人是有些唯唯諾諾的,囉嗦也有一些,謝駿馳那會在五里屯還是書記的時候,苗智慧徹底就是謝駿馳的一個追隨者,這樣的人作副手還行,當書記,自己不擋人家的前程,但書記和鄉長都是蔣道遊提議的人,五里屯的情況不是和從前一樣絲毫沒有改變?
於公,韓連良去五里屯是爲了五里屯鄉更好的開展工作,於私,政治有時候就是一種平衡,五里屯的書記和鄉長都是蔣道遊的人,這顯然今後對工作是不利的。
接着是關於林業局局長的人選,袁裳羣還是秉承了蔣道游上次的意見,讓商業局的毛四新去,金圖康首先發表了反對意見:“毛四新這人我從來沒聽人說過他的壞話,但也沒聽過關於他的好話,林業局是個重點單位,我覺得這個人選一定要慎重,毛四新,不合適。”
“毛四新在商業局雖然工作上沒有什麼新花樣,但是年年都在踏踏實實地進步。有柳述俊的前車之鑑,我覺得林業局今後一定在‘穩’字上下功夫,不要再來一個柳述俊,看着什麼都行,其實是什麼都不行。”
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正是因爲林業局這個位置很重要,纔要選一個德才兼備的同志上去,穩中守成的事,在林業局不合適。”
“林業局又不是宣傳部門,不需要能說會道,會工作能幹就行。”
這人一說話,宣傳部長岑恆基立即進行了反駁。
這次常委會議定人事問題,原來提出要讓王生安去五里屯的事情沒有再提,讓田永璽去工業局的事情也沒有再說,所以馮喆根本就不想發表任何的意見。
人人都認爲常委會上的人選之爭最能說明一個領導的能力和威望,但對於馮喆而言,他不這麼認爲。
馮喆覺得自己的政治經驗並不比蔣道遊或者馬光初要多多少,再加上目前在人事問題上和別人掙也沒有多大意義,馮喆抱的想法就是,只有涉及了自己的切身利益的,別人要給自己設置障礙,自己就想法去解決,既然王生安和田永璽都沒動,做一些無謂之爭沒有半毛錢的意義。
再說,剛剛已經在五里屯鄉長的職位上刺激了一下蔣道遊,而且也確確實實是爲了工作,那麼剩下來的這些人事變動,自己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好。
但是到底還是蔣道遊的影響力大,馮喆看看,即便自己反對,毛四新還是在人數上獲得多數支持要當林業局局長的,所以乾脆的還不如贊同。
這個會一直開到了夜裡十一點多,會上又同意了對公安局副局長陳柏旭的撤職調查以及其他的一些事項。
這一夜,兆豐又是幾人歡喜幾人愁。
一直忐忑不安的田永璽和王生安最終得知了自己的位置還是原來的那樣,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開完了會,馮喆沒有急着回去休息,他看着馮滿冠帶來的那些花生和小米,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要幫一下馮保。
人是三截草,不知哪節好,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致,誰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生什麼時候得志什麼時候落魄,生活總會開玩笑,命運時時無常,原諒不是自己的本意,如今讓馮家的人恐懼自己是容易的,畏懼自己也是容易的,這猶如一個國王處決一個犯死罪的人,那叫正義,寬恕一個犯死罪的人,才叫權力。
自己已經有了寬恕馮家人所擁有的權力。
讓他們仰望,以上位者的姿態“寬恕”他們,這就是權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