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喆站在那看着這婦人對着裡面的一個正在玩的小女孩凝目觀看,那個小女孩漂亮極了,眼睛大大的,頭上綁着兩個翹翹的小辮子,非常的可愛。
——小女孩和她媽媽長的太像了。
像是感覺到了馮喆的到來,女人轉過身,馮喆看到了久違的一張臉孔:尚靜。
尚靜幾乎沒什麼變化,身體更加的豐盈豔美了一些。兩人坐下,尚靜面前已經擺着一些食物還有飲料,看樣子是給孩子點的,尚靜問馮喆要什麼,馮喆說不要,兩人長久的互相對視,什麼話也沒說。
這時在裡面玩的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在叫媽媽媽媽,尚靜答應着過去,小女孩說媽媽我要喝飲料。
馮喆將飲料拿過去,小女孩看着馮喆,馮喆將眼鏡摘下,對着小姑娘一笑,小女孩不從馮喆手裡接,尚靜笑說:“這是叔叔,你謝謝叔叔。”
“……謝謝叔叔。”
“你真可愛。”馮喆將飲料遞給小女孩,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女孩喝着飲料說:“媽媽不讓我隨便的告訴別人。”
馮喆笑了:“叔叔不是別人啊,叔叔是媽媽的朋友,你告訴叔叔好不好?”
小姑娘看看尚靜,再看着馮喆說:“那好吧,我叫丟丟。”
丟丟喝完飲料又去玩了,馮喆和尚靜站着看了一會,又坐下,說:“她和你長的真像。”
尚靜看着丟丟,過了一會,轉過臉說:“額頭和下巴這一塊,還是像你。”
馮喆一聽就怔了,盯着尚靜看着,又看向了在無憂無慮玩着的丟丟,果然有些像自己。
“她……我的?”
尚靜點了一下頭,看向了窗外。
馮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長時間的沉默着,然後問:“爲什麼從來不告訴我?”
“知道了,你會怎麼做?”
聽了尚靜的反問,馮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尚靜一直的就那麼的冷靜。馮喆長嘆一聲,尚靜說:“叫你來,還有一件事。”
“你說,我……”
“放過趙觀海。”
“爲什麼?你都知道什麼?”馮喆追問。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但是事情就那樣,你現在和他的位置在那裡放着。你答應我,放過他。他鬥不過你。”
放過趙觀海?這怎麼可能!
“爲什麼?你總要給我個原因。”
尚靜看看四周,沒人注意自己兩個,眼睛看看窗外,又瞧着馮喆,輕聲說:“因爲,丟丟是他的外孫女。”
什麼!
馮喆如遭雷擊。
“我以前很恨他,他可以說對我的母親始亂終棄,也從來沒有管過我,我從來不知道父愛是什麼……可是,我畢竟是他的女兒……有些事情,經歷的年月久了,就會慢慢的看淡……就這一次,爲了我,爲了丟丟,好不好?”
這下全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很多難以理解的事情迎刃而解。爲什麼初次見到尚靜的時候就覺得很奇怪,她那會只是中專畢業,卻能在司法局上班,呂操想騷擾她,有人還說她是別人的情婦,她有很多的錢,她爲什麼比所有自己認識的女子都複雜,這些都源自於苦難的生活和不能對別人提及的身世。以至於後來她從司法局直接去了下面的縣公安局工作,都是因爲有趙觀海這樣的一個父親。
尚靜是趙觀海的私生女。
丟丟是自己和尚靜生的,那自己豈不就是趙觀海的女婿!
馮喆覺得自己有些頭昏腦脹。這紛紜複雜的關係,這繞來繞去的親情。
怎麼這麼亂!
馮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尚靜握了一下馮喆的手,無奈的說:“也許,不告訴你是最好的,可是,要是總歸一天,你要是知道的話,會不會更恨我?”
尚靜的臉色有些悽然:“我是太自私了。對不起。”
良久,馮喆苦笑說:“哪有誰對不起誰?就算我忽視他,現在的情勢,但願他能躲過去。”
尚靜眼神更加迷離:“自作孽。他自求多福吧。”
“我……你……”聽做女兒的說父親自作孽,馮喆想說點什麼,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就起身過去看着丟丟,見她玩的十分開心,心中萬千情愫縈繞盤旋,慨然長嘆一聲,轉身到尚靜身邊,又張了張嘴,結果還是將嘴閉上了。
“媽媽媽媽……”丟丟叫尚靜,她要去解手,馮喆看着她們母子去了洗手間,再看看遊樂區,自己走了出去。
外面的星光漫天,和霓虹相映成輝,也不知道哪裡是星光,哪裡是燈光,在人的社會裡,也許有些東西本身就是分辨不清的……
亓思齊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馮喆剛剛讓人通知叫蔣敏娜來自己辦公室一趟。亓思齊說:“我決定了,去武陵。”
馮喆沒吭聲。
亓思齊又說:“工作需要,不管你怎麼想,我去定了。”
馮喆還是沒說話,亓思齊喂了一聲:“你啞巴了!說話啊!”
“……對不起。”
“你說什麼?驢頭不對馬嘴。”
馮喆:“……”
“對不起?什麼對不起?你把話說清楚!”
“所有的一切,都對不起。”
亓思齊沉寂了一下,聲音猛的大了:“你少來!你現在說對不起,早些年幹什麼去了!是我纏着你對不對,一直是我纏着你對不對?你一定會這麼說,可是我纏你你別理我啊!你利用我,利用完了想甩掉!是,我一直在追你,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我他媽和你隔得是帶刺的鐵紗!馮喆,你這個卑鄙無恥下流的傢伙!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流氓!你這個賊!”
亓思齊說着哭了起來,喊道:“不管!我不管,我這一輩子就耗定你了!老孃就看上你了!耗也耗死你!你一句對不起就完了?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嗚嗚……嗚……你這個騙子!馮喆,馮混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你想不理老孃,沒門!沒門!你休想!你等着,我亓思齊這輩子一定會讓你將我的名字寫在你家的戶口簿上!一定!你等着!你去死吧你!老孃這一輩子都和你沒個完!”
亓思齊哭着掛了電話,馮喆捂着頭趴在辦公桌上,長時間的不想動一下。
沒多大一會蔣敏娜就來了。
蔣敏娜不知道馮喆叫自己來幹嘛,還以爲當主任的事情組織上要和自己談話,臉上帶着笑,馮喆卻幾乎沒看她,蒼漠又淡然的說:“你坐吧。”
蔣敏娜坐下,覺得有些不太對,小心翼翼的看着馮喆。
馮喆過了好久才說:“蔣主任是什麼專業畢業?”
“文秘。”
“哦,我是法律。”
蔣敏娜不知道馮喆和自己說這個幹嘛,可是馮喆下來的話就讓她毛骨悚然:“學文秘,似乎也應該懂得的印刷小字報誣告也是犯罪。”
蔣敏娜登時臉通紅,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馮喆嘆氣說:“做什麼事,不小心不行,”他說着拿出了一張那會在全武陵散發的小字報,往蔣敏娜前面一推,繼續道:“說我和陳爲滿同志在賣老市政府的時候受賄數額巨大,賣老市政府我和陳爲滿同志參與了嗎?說我和陳爲滿同志在新建開發區辦公樓時接受賄賂巨大,陳爲滿同志不說,我參與了嗎?說我們在建文化苑時接受賄賂且數額巨大,拿得出真憑實據你就直接去中紀委也行,你有嗎?說我和陳爲滿同志在武化產權改革時接受賄賂,使國有資產嚴重流失,你的理論根據又是在哪呢?任人唯親,厚此薄彼。肖寶玉同志在辦公室多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當副市長是郭中州同志那會就納入常委討論的事情,怎麼就是提拔重用親信?說生活腐爛靡化,亂搞男女關係,和多名已婚未婚女子長期有不正當的親密接觸,還在外包養情婦,沒證據信口開河?你以爲自己做了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說工作中搞一言堂,獨斷專行,目中無人,驕橫跋扈,在武陵實行家長式統治,還有由此種種,這是在說誰?我?陳爲滿同志到底驕橫跋扈在哪裡了?”
“蔣敏娜同志,我和你近日無仇往日無冤,陳市長又是怎麼得罪了你,用得着跑到別的地市去印刷傳單?”
蔣敏娜呆若木雞,知道大勢已去,急的哭了起來:“馮副書記,我,我錯了,我鬼迷心竅,我……是趙……”
“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當時,去印刷的時候,有底稿嗎?”
“有,是他寫的。在我那裡……我拿過來給你。”
蔣敏娜驚慌失措,對馮喆又懼又怕,馮喆說:“你去吧。這件事,暫時就這樣,你一個女同志,能到今天,不容易,你要珍惜。”
蔣敏娜恍然全身有些癱軟了,流着淚說:“馮書記,謝謝,謝謝你!”
蔣敏娜失魂落魄的往門口走,到了門口又回身深深的給馮喆鞠了一躬,站着往馮喆那裡看了看,才走了。
晚上馮喆去胡紅偉那裡看春雁,見她又胖了許多,肚子凸的更明顯了,說了沒幾句,省城家裡的座機電話打了過來,馮喆到外面大院裡接了電話,裡面傳出的是兒子奶聲奶氣的聲音:“……爸爸……”
聽得出柴可靜在一邊教兒子:“兒子,你說你愛爸爸。”
“……媽媽說……愛爸爸……”
馮喆想笑,那邊傳來了葛淑珍和柴文正的笑聲,柴可靜和馮喆說了幾句,問:“你什麼時候攀上了徐秘書長的關係,我怎麼不知道?這次做的真好,回來犒勞你!哦,爸跟你說話。”
電話被柴文正給接了,柴文正和馮喆說了兩句閒話,而後說組織上已經和自己談話,意向是調自己到組zhi部去。
柴文正的聲音很高興,那邊一家子都很高興。
馮喆聽出來柴文正對自己的讚許,又聊了幾句,掛了電話,順着臺階到了胡紅偉的房頂,原野黑漆漆的有些看不清楚,遠處也不見什麼光亮,只有晚風徐徐的吹着。
這次做的真好……這些年一直在做事,做的都是該做的事,可是,這些事哪些是自己想要去做的呢?
衣角被風吹拂了起來,這世界此刻彷彿又剩下了自己一個人。此情此景,萬千思緒,不由想起了那些年自己在這裡經歷的蹉跎歲月……
趙鳳康是去了楊凌老家第六天主動給馮喆打的電話,他張嘴就說:“馮半仙,你行啊你!”
“我怎麼了?我再能,還不是你徒弟。”
“你少來,你這下承認是我徒弟了?你那本事,我真學不來。我告訴你,我從楊凌她姨那,就是令小泉那裡打聽出來了——你回去怎麼感謝我?”
馮喆着急了:“你說怎麼,我都答應。快說啊!”
“好,這可是你說的!楊凌這些年不結婚,還真是在等你!”
“還有,她那會懷了一個孩子,是你的,不過沒成,給引產了。這他媽都怪令小泉,說再也見不到你了,還說楊凌一個大姑娘挺着大肚子,要是將孩子生下來,誰養活?於是,就做掉了。可他媽的沒錢,找了一個傻逼騙子醫生,胎是墮了,楊凌大出血傷了身子,就是說,今後再懷不上孩子了。所以啊,你現在是想跟她在一起,這妮子也想啊,可她不想耽誤你,你們在一起她不會生孩子了,你不絕後了?那她多對不起你。所以你們就這樣了。”
“徒兒啊,聽師傅給你說,像這樣的好姑娘,你打着燈籠都找不着!”
“有人說愛你,這太簡單了,張嘴就來,但一直在等你,能有幾個人能做到?”
“你呀!你小子是修了八輩子的福認識了她,楊凌是倒了八輩子的黴認識了你!你們簡直就是十六輩的緣分,不說了,這兩天就回去,請我喝酒啊!……”
馮喆聽着,早已經淚流滿面。
……
楊凌和她姨令小泉以及趙鳳康是同一天回的省城,馮喆提前知道了,安排好了工作,開着車去見楊凌,快到了的時候,趙文打來了電話,馮喆急忙將車停靠在路邊,按了接聽鍵,猶豫了一下,說:“……哥……”
馮喆省去了“趙”字,趙文聽了,過了幾秒,輕輕的嗯了一聲,說:“凡成就大事業的人,都是絕頂聰明同時又肯下笨功夫的人。”
“無論什麼時候,認真做事,是少不了的。以你的年紀,在武陵已經是出類拔萃了,再進一步,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該踏步的時候,就要踏步。我建議,你到中yang黨校去學習一段時間。你要是想好了,我給你安排。”
趙文掛了電話,馮喆坐在車裡想了想,又啓動往前行駛。到了離楊凌居住的地方几十米遠的時候,前面堵了車,馮喆將車停下步行。滿大街的都是人,天上忽然的一聲驚雷,人們都笑着叫着要下雨了狼奔豕突,瞬間竟然都沒影了,孤單單的就剩下馮喆一個人。
原來前面在路邊搞綠化,怪不得剛纔堵車了,也不知道種的都是什麼花,挺好看的,隨着風一陣陣的擺動,還有着一種芬芳氣息四散而歷久彌新。
馮喆到了楊凌的門前,那棵不知名的樹上面的葉子已經掉的寥寥無幾了,馮喆納悶這還是夏天,樹葉子怎麼會枯黃掉落呢?
正在想,楊凌從屋裡出來了,長長的黑髮簡單的束縛着飄在身後,這時天上又是一聲驚雷,卻有一道光透過雲層照射在她的白色素雅的衣服上,於是她整個人竟然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色,在花的簇擁中那麼的美,那麼的不可逼視,這讓馮喆覺得每一次見楊凌都會叫自己心悸、觸動內心最深的地方,不由站在花卉邊對着楊凌凝望。
楊凌在門口看到了馮喆對自己癡癡的凝眸,心裡先是一驚,接着一喜,然後又是滿腔柔情萬千,雙手不由擰着衣服的一角站定對他回望。此情此景,往事依稀如昨,又是這樣的一個夏季,宛如那年兩人初見時的模樣。一霎時與這個男子之間發生的酸甜苦辣以及種種過往驟然齊聚心頭,蹙眉輕展間,繼而心神激盪,終於抿着嘴對着馮喆笑了起來。
【全書完】
飛翔的浪漫
2015年9月1日——2017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