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侍衛,你在父皇身邊有多少年了?”在凌風重新上來後,臨窗而望的朱拂曉對先前的交待隻字不提,反而問起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回小姐的話,已有八年。”凌風回答之餘略顯忐忑,總覺得今天的公主不太對勁,做什麼事都叫人摸不着頭腦。
朱拂曉輕瞥窗外隱在幕色中的樓宇房屋,流水一般的笑容在臉上靜靜流淌:“八年……聽說凌侍衛是洪武十八年的武探花?”
“是,得蒙皇上厚愛,選入羽林衛,任守衛巡察之職。”
“真是年少有爲,不知可有娶親?”裾前連理帶因風而起,飄出窗櫺外,彷彿兩隻迷失在午夜街頭的蝴蝶。
凌風臉上有微微的窘困:“五年前遵父母之命迎娶田御史的女兒爲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聲音聽着有些飄渺:“可還和美?”
“尚好,相敬如賓。”凌風的聲音低了下去,是啊,只是相敬如賓而已,連舉案齊眉都算不上,更談不上轟轟烈烈,生死相隨的愛戀,雖說平凡亦是一種幸福,可是,難免有些遺憾……
難明的目光在凌風臉上掠過,輕柔如鴻毛:“能覓得凌侍衛人品武藝上佳的夫婿,田小姐真是有福,連我都有些羨慕了。”
凌風身子一震,隱隱聽出了什麼卻不敢細想下去,只賠了笑臉道:“小姐乃是龍子鳳孫,天潢貴胄,如何會羨慕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再說了,小姐將來要嫁的安南王子比屬下不知好上多少倍,就算要羨慕也應該是天下女子羨慕小姐纔是。”
朱拂曉撲哧一笑睨眼道:“跟在我身邊這麼多日子,倒是頭一次發現你也這般會說話,看來也不是真老實。”凌風摸不透她的意思不敢隨意接話,只能嘿嘿傻笑。
“小姐,幾位大人到了。”晚蝶揮退來稟報的人,在朱拂曉耳邊輕語。
“嗯,叫他們進來。”朱拂曉如是回答,青蔥玉手將敞開的窗門慢慢關上,在脣畔微翹的同時,目光犀利如針!
“下官濟南布政使何永方(按察使丁平、巡按馬福、知府季一則)參見清平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四位年過半百的官員在驗過公主印信確定身份後一併向拂曉行跪拜大禮,態度萬分恭謹。
“免禮平身。”端受一禮後朱拂曉示意他們起來:“幾位大人公務繁忙,要你們漏夜來此,本宮實在於心不安。”
“不敢,下官等人不知公主玉駕親臨,未曾遠迎,還忘公主恕罪。”這四人或是封疆大吏或是朝廷親派,在濟南城那可是跺一腳都要震幾震的人物,但在朱拂曉這位正當紅的公主面前無人敢託大,反倒是先請起罪來。
“本宮微服來此,不曾知會各地府衙,諸位大人不知乃常情,何罪之有?”拂曉抿了一口從宮裡帶來的定雲霧茶,一派和顏悅色。
“不知公主召下官等人前來所謂何事?”何永方在幾人中官位最高,所以由他提出共同的疑問,既是微服,何以現在又興師動衆地把他們叫來,難道是厭了這微服的把戲,想要恢復前呼後擁的公主出巡儀駕?
纖指在青瓷茶盞上劃過,笑容綺麗如霞:“本宮想知道諸位大人手下有多少可用之兵?”
四人聽得一怔,他們在來的路上想過許多可能,卻完全沒料到會問這個,可是話還是要答的。
“回公主殿下,下官有兵約三百餘人。”布政使何永方。
“回公主殿下,下官有兵約五百餘人。”按察使丁平。
“回公主殿下,下官手下無兵,但約可組起百餘人的民兵。”巡按馬福。
“回公主殿下,下官加上衙差捕快大約有一百餘人。”知府季一則。
朱拂曉一邊聽一邊點頭,一千人不多,但和她預料的相近,除朝廷和負責守衛邊疆的蕃王外,本朝不允許地方擁有兵權,最多隻一些掀不起風浪的役卒。
在幾位大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哂然一笑,放下茶盞起身一字一句道:“本宮要向你們借兵。”
“借兵?”幾位大人面面相覷,吃不准她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不錯,公主身份確實尊貴無比凌駕於萬人之人,但不享有實權,不得參與朝廷大事及地方政務,否則便是越權。
幾人聚在一起商量之後,何永方賠着小心道:“不知公主可有皇上手諭?”
“沒有。”
“那調兵令符呢?”
“也沒有。”
“那請恕下官等人不能遵循公主之命。”一千人雖不是大數目,也不可能起什麼兵變,但一沒皇帝諭令二沒兵部調令,這兵是萬萬借不得的,他們誰也擔不起這麼大的干係。
遠山黛眉輕挑之間她已走至四人近前:“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若非迫不得已,本宮也不會問幾位大人借兵。”
“非常之時?如今濟南乃至本朝天下,盛世昇平,何來非常之時?”
“這個本宮暫時還不能透露,本宮只問幾位大人一句,借還是借?”說話時她朝門旁的凌風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離去。
“還請公主不要爲難下官等人,朝廷的命令公主不是不清楚,若公主當真有事的話,不妨修書回京請命,等拿到諭令後再借兵,到時下官們一定鼎力襄助公主千歲。”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一個意思:不借。
“幾位大人當真不肯通融?”她搭着隨月的手臂,笑意不減反盛,唯有跟在她身邊多年的人才能領會到笑容背後的煞意。
越和顏悅色,笑容滿面,凌厲狠辣的本性就越是發作的利害。
“請公主恕罪!”事關身家性命,幾位在官場混跡多年的大人說什麼也不肯鬆口,不就是個虛名公主嗎,還真怕了你不成?!
若換了尋常公主,恐怕早被他們堅決的態度嚇退,可偏偏他們遇到的是清平公主,那個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中長大,以一已之力保護自己及身邊人,並一步步走到今日之地位的清平公主!
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沒有人可以令她害怕或恐懼。
她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過。
“既是如此,那麼這功勞薄上可就沒有幾位大人的名字嘍。”嫣然一笑,擊掌爲令,剎時間屋外人影重重包圍,更有凌風率衆入內,個個明刀明槍,殺氣騰騰,如此陣仗令得那些平時高坐廟堂之上的官員打了個寒戰,隱隱意識到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
“公主您這是做什麼?下官等人都是朝廷命官,您不能胡來。”丁平又驚又怒,不時斜眼去瞄那把離自己只有寸許之遙的鋼刀,鋒利如許。
朱拂曉眼皮一擡冷冷道:“本宮沒功夫在這裡與你們廢話,今日若不寫出調兵之令你們休想離開此處。”
“您這是威脅朝廷命官,若是上報朝廷就算您是公主之尊也難逃法責!”何永方萬萬沒想到這位看似嬌滴滴的公主居然這般蠻橫不講理,可惱他們一個個都不曾帶親衛來到,否則也不至於這般被動。
“是嗎?”拂曉閒閒地彈着指甲:“本宮的事就不勞諸位大人操心,諸位大人還是想想手令該怎麼寫吧。”隨着他的話,隨月領着一干侍女捧來筆墨放於幾人面前。
“我們是不會寫的。”幾人衆口一詞,倒不是說有骨氣什麼的,而是借兵之事太過敏感,不借會得罪公主軟禁於此,借卻是要賠上身家性命,兩相取捨之下,自然棄重就輕了。
拂曉阻止凌風等人進一步動作,諄諄說道:“本宮勸幾位大人還是想清楚的好,此情此景就算真簽了手令責任也不在你們,事後儘可如實上報朝廷,說是出於本宮威逼纔不得已籤令。”
這番話倒是說的幾位大人有些動搖,自願與被迫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若真是這樣,那責任全在朱拂曉身上,與他們並無過多相礙,最多也只是一通責罵罷了。
在一番天人交戰後,終是先後寫下了調兵的手令,千餘名士兵一夕之間盡歸拂曉指揮,而她就要用他們去完成一件未知的事!
“現在可以放下官們回去了吧?”幾位大人忿忿地問。
“當然,幾位大人的匡扶之功本宮勞記在心,來日一定請父皇論功封賞。”她是一派笑意吟吟,幾位大人卻聽得驚惶欲死,這……這……分明是要將他們拉下水,原來剛纔罪不連帶的話全是放屁,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將他們拉上賊船,這女人好惡毒的心思。
何永方等人雖恨極怒極,但卻毫無辦法,明晃晃的鋼刀還在眼前,他們不可能撲上去毀了那幾張手令。
搞定了這幾個官場的老油條,拂曉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前路兇險,沒有濟南這些官員的全力支持,她難盡全功。
只是……這一次雖是不得已,畢竟越逾本份,不知父皇會如何審視此事,此次出行,身邊魚龍混雜,除了有限的幾個外,其餘都是父皇的耳目,今日之事不出數日必然傳回京師,要想打消父皇的疑怒,唯有寄希望於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