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登上大位的陳相允是很忙的。忙着處理積壓的政務,忙着料理那兩個不安份的哥哥,忙着與大臣磨合。
這一年的春天在忙碌中度過,等他忙完的時候,夏日已經悄然到來,又是一年盛夏,而陳相允也想起了他一直沒來得及做的事。
“內藏庫現在有多少銀子?”他問宮中的內務總管齊允,內藏庫不同於國庫,其錢財是完全獨立的,可以由陳相允任意支配,待聞得還有八萬七千兩銀子時,沉吟片刻道:“取一萬兩出來在京城以外尋一處富庶的地方買田地,能買多少是多少,另外再取兩萬兩備着,孤有用。”
齊允聞言面有難色地道:“啓稟王上,這內藏庫的銀兩本來就不多,現在一下子取出三萬兩,只怕會影響宮中用度。”
陳相允想了想道:“那就暫時緊緊宮中的用度,總之這三萬兩一分都不能少,明白嗎?”
見其心意已決,齊允知道自己再說出無用。只得苦着臉答應,回去盤算着該怎麼削減用度,以撐到下一回銀子進帳。
當這一切都安排妥當後,已經站穩腳跟的陳相允做出一個令滿文武震驚的――廢后!
百官們都明白他這麼做的打算,是要改立新後,也即是已被尊爲慧貴妃的柳青青,但柳青青出身低賤,忝居貴妃之位已是莫大的開恩,王后之位,她如何擔得起?當下上折的上折,進言的進言,無一例外皆是反對之言,這些早在陳相允意料之中,一應摺子全部留中不發,看樣子是勢在必行。
“青青,孤終於能給你孤曾應承過的一切。”這一夜纏綿他擁着柳青青如是說道。
青青像一隻溫順的貓,貼着他火熱的身軀軟言道:“王上,青青很不安。”
“爲什麼這樣說?”陳相允不料會得到這麼一個回答,微微吃驚地勾起青青地下巴讓她看着自己回答。
青青怯怯道:“王后是大明公主,身份尊貴遠勝於青青,而她又是小殿下的生母,王上實在不應該廢后,其實只要王上心中有青青,青青就很滿足了,實在沒必要再爲青青做到這個地步。王后只是嘴上不饒人罷了,其實心很好的,還請王上不要廢她。”
陳相允貼着她的額頭感慨道:“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爲人着想就是不爲自己着想。這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改,六年了,你跟在孤身邊六年就委屈了六年,以前是因爲父王反對沒辦法,現在父王不在了,再沒有人能反對孤,孤要補償你,青青,孤要補償你!”他加重語氣又重複了一遍,神色無比認真。
青青動情地吻上他的眉與眼,在淚落之前緊緊閉起眼,她並沒有愛錯人呢,爲了他,她做什麼都是值得的,包括親手殺了她唯一的親弟弟。
“可是王后該怎麼辦?在冷宮中老死嗎?青青不忍心。”陳相允默默地撫着她的頭髮,目光透過微敞的長窗看向了遠方,帶着一絲古怪的神情道:“你放心,孤自會安置她。”
原本閉着眼的青青突然想到一事,眉心猝地一跳,埋在他肩窩中的眼眸猛然張開閃過一絲戾色,聲音依舊是軟軟糯糯。“嗯,離天亮還早,王上再睡會兒吧。”
陳相允應了應,閉目睡覺,不多時身邊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青青卻半點睡意也無,一直睜眼到天亮。在送陳相允去上朝後,她派人將內務總管齊允叫來。
齊允一聽得召喚不敢怠慢,當即放下手邊的事來見這位正當紅的妃子,一見柳青青他立刻跪下規規矩矩請安道:“奴才給慧貴妃請安,貴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青青和顏悅色地示意他起來,又命人賜座,把齊允弄得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坐下道:“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
青青把玩着手中一枚小小的瓔珞道:“並沒什麼吩咐,只是有些事想問問齊總管罷了,本宮前日翻閱宮中帳冊的的時候發現帳面上有一筆一萬兩銀子的支出,且沒有註明去向,齊總管可知道?”
“這個……”原先還一臉殷勤的齊允頓時變得遲疑起來,隔了一會兒才賠笑道:“奴才不敢隱瞞貴妃娘娘,這筆銀子其實是王上支出的,他要奴才拿着這一萬兩銀子去合州買莊園田地。”
他所謂的安置果然是這個意思,青青手一緊,好端端的瓔珞被她捏變了形,然齊允的下一句話令她更加火冒三丈,“除了這一萬兩外,王上說了另外還要再支取兩萬兩。”
青青的侍女巧梅聞言連連咂舌,“那豈不就是三萬兩了,一下子支取這麼多銀兩,宮裡不夠用了怎麼辦?”
這話可算是說到齊允心裡去了。他苦着一張滿是褶子的臉道:“可不是嗎,奴才也這樣說過,因着先王的喪事,內藏庫的錢本來就不多了,現在又要支取三萬兩,宮中開銷實在吃緊,可王上執意如此,奴才也沒辦法,只得縮減各宮的開支,爲着這事昨日裡悅貴人還把奴才叫去罵了一頓呢,說奴才剋扣她的用度,奴才實在是有苦說不出啊。”他一邊說一邊不斷偷覷柳青青,私心裡自然希望慧貴妃能夠跟王上進言,暫時緩緩這筆銀子,也省得他被各宮的主子罵,現在收緊的還是一些小貴人之流,可以不當回事,但一旦兩萬兩出去後怕是連兩位貴妃都不能倖免,他實在是吃罪不起啊。
“行了,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打發走了齊允後,柳青青握着那枚瓔珞出神。
廢后的命運從來都只有在冷宮中老死一途,可現在陳相允居然要讓她出宮?!還特意讓人去合州這個富饒之地去買莊園田地。而且一出手就是三萬兩白銀。
這代表什麼,代表陳相允不再僅僅將她視做仇人,他對她起了憐惜,雖廢她名位,卻替她想好的後路,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她最擔心的事正在逐步逐步發生……
不,沒有人可以從她身邊搶走陳相允,沒有人!倏地擡頭,眼中已經沒有了適才涌上的依稀淚意,唯有滲人的寒意在眼中,出宮之日就是朱拂曉的死期。
廢后。這件事在後宮傳得沸沸揚揚,身爲正主的拂曉卻一點也不着急,每日只安心照顧意兒,看着意兒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拂曉有身爲母親的喜悅與滿足,有兒如此,婦復何求。
她不急,身邊的人可是都快急死了,陳相允有今日的地位全是自家公主和小殿下的功勞,他不知恩圖報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想過河拆橋,實在太過份了,可公主居然一點都不在意,若真的被廢了,關入冷宮不說,小殿下也要交給別人撫養,萬一……這個別人不是旁人而是柳青青,那……那小殿下豈不是要認賊做母?等小殿下懂事的時候根本不會知道自己的親孃是誰。
可是面對他們的擔心,拂曉只是說了一句“本宮心裡有數。”,隨後便沒了聲音,難道公主準備就這樣放棄了?這完全不像公主的性格,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無數人反對,無數人不同意,但廢后的旨意終還是下了,傳喻三殿九宮,以驕縱無度之罪廢朱拂曉王后之位,即日起搬出昭陽殿,陳天意交由慧貴妃撫養。
七月初七,烈陽灼灼的日子,內務總管齊允奉旨而來,身後是一衆虎視眈眈的宮人,已爲成妃的王美人在一旁垂淚不已。
齊允當着拂曉的面讀完聖旨後微一躬身對懷抱陳天意的拂曉道:“奴才奉命行事,請……恕罪。”想不出此刻該如何稱呼,只得含糊過去,說罷手一揮,對身後那些宮人道:“來啊,去把小殿下抱過來。”
“娘娘……娘娘。怎麼辦?該怎麼辦啊?”成妃又慌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擋身在拂曉面前,不讓那些人靠近。
“沒事的,你讓開吧。”雖是螳臂擋車,但看她毫不猶豫擋在自己身前還是令拂曉陰沉的神色稍稍好轉。
有宮人伸手到拂曉懷中,意圖抱走陳天意,不知是否感知到母子即將分離,一向甚少哭的陳天意小臉一皺哇哇大哭起來,哭得極是傷心。
拂曉怒視那個宮人,退後一步緊緊護住孩子冷聲道:“大膽!誰敢放肆!”
明知她已經不是王后,但被她這麼一瞪一喝,宮人不自覺地縮了下身子,臉上現出惶恐之色,竟不敢再上前。
齊允暗歎一聲上前勸道:“娘娘這又是何必呢,王上的旨意……”
“旨意?”拂曉劈手奪過齊允捧在手中的聖旨,一把摜在地上,厲聲道:“本宮不會遵從這個旨意!”
竟敢當衆將聖旨扔在地上,這可是足以殺頭的罪名,她莫不是瘋了吧,齊允愣愣地看着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姐姐,你這又是何必呢!”伴着這個溫軟的聲音,一抹嬌小的身影緩步走來映入衆人眼瞼,正是柳青青,在她身後跟着似笑非笑的朱如水。
拂曉只看了她一眼,便移開目光,只一昧哄着懷中哭個不停的陳天意,待其哭得小聲些了方擡頭冷冷道:“你來看本宮笑話嗎?”
青青搖頭,神色憐憫地道:“自然不是,事實上臣妾亦曾勸過王上,無奈王上心意已決,臣妾也沒辦法。臣妾來只是想請姐姐安心,臣妾會將天意視如親兒,好好撫養他成人。”
“那本宮是否還要謝謝你?”拂曉嘲諷地看着她,眸底盡是冷意,她與她從不是一路人。
青青無言相向,反是朱如水搖着八棱宮扇走到拂曉身邊眼角一瞥掃過被擲在地上的聖旨曼聲道:“就算姐姐把聖旨扔了又能如何,君無戲言,拖得過一時拖不過一世,垂死掙扎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有那時間倒不如多抱一會兒意兒,今後可是再也見不到了。”手指輕輕撫過陳天意猶有淚痕的小臉蛋,本是隨意的舉動不料陳天意卻對此有了感覺,啊啊叫了兩聲伸出手撲到朱如水身上,竟是一副想要她抱的樣子。
朱如水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才咯咯笑着退開:“小意兒可是弄錯了呢,應該讓慧貴妃抱纔是,往後,你就是她的孩子了。”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拂曉,似乎想看她什麼反應。
青青咬一咬下脣親自走過去伸手道:“姐姐,把孩子交給我吧。”
拂曉不說話只緊緊抱着孩子寸步不讓,許是抱得緊了,令天意有些難受,在她懷中扭來扭去嘴裡哼哼個不停,
“姐姐,你不要逼我。”見自己的好言相向換不來她的合作,青青不免有些動怒,“你若再執意不放,妹妹唯有冒犯了。”這樣的言語對一個廢后來說其實已經很客氣了。
“把孩子交給她。”低沉的聲音突兀地插進了她們中間,衆女順聲望去,只見陳相允正踱步進來,連忙彎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