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矩雖然死了,皇帝卻還掐着他的脖子,龍目之中,帶着深深的怨惱。
瀛元南征北討,滅十八國,氣吞天下,勇武蓋世,對他而言,縱橫沙場滅國無數的場景是他一生中最爲快意的時候。
一個龐大的帝國,在他的手中建立,他曾經有着強大的自信心,在他看來,天下已經無不可爲之事,爲帝之初,他雄心壯志,他要將自己的帝國變成有史以來最強大最繁榮的帝國,對於建造一個繁華強盛帝國的雄心,讓他充滿了激情。
如果不是因爲那一場意外,或許大秦帝國真的可以走上繁榮富強的道路。
歷史往往都會因爲一些不經意的小事件而改變。
大秦帝國亦是如此。
對於皇帝來說,當年佔據一隅之地,他的雄心便是能夠結束中原紛爭,平滅諸國,定鼎天下,不可否認,皇帝是個意志堅定的人,甚至有些頑固,當他認準一個目標,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卻達到,對於他來說,實現自己的既定目標,便是他人生的價值所在。
平滅十八國,定鼎天下,達到了他的目標,他新的目標便是能夠建立一個空前強大繁榮的中原帝國,爲此他也傾注了自己的全部熱情,任用幹吏賢臣,日理萬機,看着初興的帝國在他的手中漸漸走上繁榮的時代,對於皇帝來說,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一場馬禍,看似只是一個意外,卻造就了大秦帝國繁華時代的土崩瓦解。
死裡逃生的皇帝忽然意識到,他已經老了,自己打下來的強大帝國雖然正在欣欣向榮,可是或許在沒有實現自己宏大的抱負之前,自己就已經進入墳墓。
在一個百廢俱興的中原土地之上,想要建立一個空前強大的帝國,並非一代皇帝所能完成,那需要數代明君賢臣前赴後繼的積累,而皇帝也終於明白,他雖有心,卻無力,他固然有着建立強大帝國的理想,可是時不我待,雖然所有人都稱呼他爲萬歲,可是一個人又豈能真的活到萬歲?
當他以爲這是一個否定的答案時,玄真道宗的出現,卻讓他找到了新的希望。
長生道以長生煉丹爲主,而玄真道宗鶴髮童顏,神仙一般的人物,當玄真道宗帶來長生的希望之時,皇帝陛下終於找到了生命中新的價值。
不錯,他需要長生。
要實現建立一個強大繁盛帝國的理想,就必須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去勵精圖治,他可以舍卻眼前所有的成就,去達到一個新的目標。
皇帝是個自信的人,非常自信,如果給予他足夠的時間,他有完全的自信可以重新建造一個帝國,現在的犧牲,都是爲了未來的昌盛。
皇帝覺得,他的苦心,或許只有玄真道宗可以理解,天下人都不會明白他的苦心。
官員貪污腐敗,民不聊生,西北戰亂,東南戰亂,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擁有長生之身,他便有足夠的時間去懲罰那些貪官污吏,百姓可以死,天下不會因爲死了一些百姓就會絕種,人類還是會一代一代地生育下來,西北動盪、東南戰亂都不足爲慮,只要修得長生,他有乾坤手段將一切都平定下來。
作爲曾經滅國無數也曾帶着帝國走向繁榮的開國之君,從前的經歷讓他知道自己擁有着治國平天下的能耐。
一切爲了長生。
他痛恨別人看他的眼神帶着看視老者的表情,在他看來,任何阻止他修得長生之人,都是別有居心,他們不希望自己永世長存。
別人不希望他長生,他便不會讓人活下去。
黃矩的話語如同針一樣紮在他的身上,讓他感覺身上很是刺痛,他痛恨黃矩的胡言亂語,那是詛咒,詛咒皇帝不能獲得長生,對於這樣的亂臣賊子,皇帝從來不會手軟。
皇帝看着黃矩麪皮發白,已經沒有了呼吸,終是一甩手,將黃矩的屍身丟開,落在一張椅子上,“啪”的一聲響,椅子翻到,而黃矩的屍體也落在地上。
室內的動靜剛剛想起,嶽冷秋已經如同幽靈一般閃進室內,瞧見皇帝安然無恙,躺在地上的黃矩,立刻躬身問道:“聖上,您……!”
“將他的屍首帶下去。”皇帝聲音陰冷,“亂臣賊子,丟下去喂狗。”
嶽冷秋立刻令人進來將黃矩的屍首拖下去,皇帝似乎餘怒未消,問道:“外面情況如何?”
“回稟聖上,近衛軍已經拿下黃天都,武京衛盡數棄械投降。”嶽冷秋小心翼翼道:“如今羣臣已經在禮臺之下重新聚集,只是驚魂未定,或許只有聖上出去見他們一面,才能安定他們的心。”
皇帝點點頭,道:“朕現在就去見他們。”
當皇帝威嚴無比地出現在禮臺之上時,羣臣早已經跪伏在地,戰戰兢兢,通天殿的空氣中瀰漫着血腥的氣息,廣場上的屍首雖然被清理,可是地面上的血跡卻還存在,而那兩條人造河流之中,本來清澈見底的河水已經染上了血色。
皇帝看着禮臺之下戰戰兢兢的羣臣,嘴角劃過一絲冷笑,一閃即逝。
他知道那些跪拜在自己腳下的臣子們,現在心裡一定會很害怕,黃矩之亂,被自己輕描淡寫平定,不但清除了自己的一塊心病,而且也給了羣臣極大地震懾,雖然帝國建立以來,地方上兀自時有叛亂髮生,但是朝中大臣發生反叛,這還是頭一遭。
反叛的人物,分量不可謂不重。
一個是權傾朝野的國公,一個是很有希望繼承皇位的漢王,甚至於還有一位右屯衛大將軍,這本是一個很有實力的反叛組合,可是在皇帝陛下的手下,竟是輕描淡寫地被清剿一空,皇帝的雷霆手段,當然會讓臣子們感到敬畏。
徐從陽已經穩住了心神,當下上前告請皇帝嚴懲叛逆之臣,此番與黃矩一起先後叛亂的臣子不在少數,徐從陽剛一說完,便有不少臣子紛紛附和,告請皇帝嚴懲。
羣臣心中其實都是有些忐忑不安。
這次碰上安國公謀逆,真正挺身而出護衛皇帝的屈指可數,徐從陽等少數人固然與安國公脣齒相爭,真正在危境之中挺身而出的,卻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兵部方主事,另一個就是楚歡,而大多數臣子,卻都保持着緘默,就似乎是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大戲一樣。
天子受驚,羣臣看戲,此時皇帝轉敗爲勝,衆人一想到皇帝平日喜怒無常的性情,頓時都是心中惶恐,誰知道皇帝一怒之下,會不會做出一些殘酷的事情來。
皇帝揹負雙手,站在玉臺邊上,皇后卻沒有跟出來,在他身邊的,只有玄真道宗、楚歡和薛懷安三人,神衣衛這種時候依然不會輕易現身。
四下裡一片沉寂,半晌過後,終於聽到皇帝道:“朕素來寬厚,有罪必懲,沒有罪,朕也不會讓他牽連進去。此番黃矩造反,主犯朕不會寬恕。”頓了頓,話鋒一轉,道:“諸位愛卿身處險境,卻並未屈服,表現不錯,有功勞的,朕會獎勵,沒有功勞的,也有苦勞,真不會降罪。”
羣臣心中忐忑,就是摸不準皇帝將會如何發落,聽得皇帝此言,頓時都鬆了口氣。
當下便有人上前去,立刻痛數黃矩一族的罪孽,羣臣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將黃家父子說成是天下頭號惡人,其罪自三皇五帝開始至今,無人可比。
皇帝靜靜聽着大臣們痛斥黃家父子,只是漢王雖然也是跟隨謀反,羣臣卻無一人敢在這種時候提及漢王的謀逆之行。
等到羣臣靜下來,皇帝這才下旨,將參與謀逆的官員盡數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審問論處,隨即當衆下旨,追譽已經盡忠的兵部方主事爲子爵,爵位由其子沿襲,世襲罔替,羣臣都是有些驚訝,卻又釋然,立國至今,莫說一個主事,便是侍郎尚書封爵的也寥寥無幾,皇帝這道旨意,顯然是爲了表彰忠誠。
當皇帝轉頭看向楚歡的時候,羣臣頓時舉起精神來,此番楚歡可說是大大的露臉,雖然他並未偷襲成功,但是在那種情況下,還敢於向安國公出手,在羣臣眼中,足以表明楚歡對於皇帝的忠貞,兩名出手者,方主事橫死,楚歡還活着,雖然死者爲大,皇帝給了方主事子爵封號,不過衆臣心中都清楚,楚歡這次賞賜也絕不會輕。
果然,皇帝揹負雙手,含笑看着楚歡問道:“楚歡,你對朕忠心耿耿,此番想要朕賞賜你一些什麼?只要你開口,朕無有不允!”
楚歡跪倒在地,拱手道:“效忠聖上,乃是臣應盡的本分,臣不敢受賞。”
皇帝搖頭道:“朕說過,有罪必罰,有功必賞,若是連你朕也不賞賜,那麼朕還能賞賜何人?”微一沉吟,終於道:“前番出使西樑,你功勞甚大,朕讓你當了戶部侍郎,朕早想過等你回來,再給予你賞賜,這次你又立功勞,你已經是子爵,朕今日再封你爲伯爵,冠以忠勇二字,自今而後,你便是朕的忠勇伯!”
楚歡一怔,羣臣也是微顯驚色,以侍郎之位,得封伯爵,那還真是罕見的很。
“還不謝恩!”旁邊薛懷安急忙道。
君言如山,一言九鼎,皇帝既然已經當着衆臣開口,楚歡知道也絕不能拒絕,若是激怒皇帝,好事反而變成壞事,只是楚歡倒覺得這未必是什麼好事,這一次迫不得已,出了風頭,在皇帝眼中固然是忠心可嘉,只是不知道在衆臣眼中,自己是否就顯得太過鋒芒畢露,引起他人的嫉恨之心。
楚歡謝恩領命,剛起身來,皇帝已經道:“軒轅紹何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