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敏之已好了許多,廚房的人送早飯上來,額外又有一碗紅糖水。
“陳媽怎麼一早笑得這麼開心,是有什麼喜事?”敏之笑着問。
“我這一把年紀的,哪來的什麼喜事,這是替大先生高興呢,有那麼一位疼人的姑爺。”陳媽眼風裡覷着屏風後頭那個人影,眉開眼笑,“值夜的說昨兒半夜在廚房裡頭看到了姬公子,在給大先生熬糖水呢,真是個疼人兒的。”
敏之也回頭看了一眼,嘴角上一抹藏不住的笑:“看陳媽說的,哪有那麼好。”又吩咐墨玉取了碎銀子來打賞。
陳媽歡喜着去了,那邊隸銘才洗漱完了出來。
“今早臉色倒是不錯,昨晚嚇到我了,蒼白的跟紙似的。”隸銘擡了她的下巴細細看,認真地道。
敏之啐他一口:“原本也不會這樣的,誰叫你惹我生氣。”
“再沒下回了。”隸銘正色。
敏之橫他一眼,笑着沒說話。
自己房裡其樂融融,當然是沒功夫管玉茗那裡愁雲慘淡。
用過了早飯,隸銘屏退左右,下人們還沒退出房間,他就將敏之打橫一抱抱去了牀上。
“幹什麼!放我下來......”兩手待要亂揮,已經被他扣住了壓在胸口,門口都傳來下人是竊笑了。
“別鬧,抱你去睡一會。”
“不睡了,一會兒還要應局......”
“不用去了。”
敏之看他臉色又要不好看,笑着閉嘴。
無所事事的日子過了六天。
在這六天裡,隸銘守在敏之身邊寸步不離,不管是生意上的還是幫裡的事務,都由易了容的十一、十三送到他跟前。蕭十一倒是沒什麼,姬十三每每看見一個“自己”在跟前摟着美人兒,內心都十分悲催。
墨玉見來人稱呼姬公子“幫主”,才醒轉過來姬公子就是幫主,再想起自己先前義正詞嚴跟他說的那番話,就有點無地自容。
隸銘看出了她的窘迫,趁着敏之不注意的時候對她說:“無妨,你一向是個忠心的。”
墨玉站在原地愣了愣,這場景似乎有點熟悉。從前似乎也有人這麼評價自己來着,是......姑爺。
怪異的感覺讓墨玉覺得很不舒服,不敢再想,抽身退下。
“你不用護得我跟什麼似的,我不過是......”敏之臉上緋紅,沒說下去。
“即便護得你跟坐月子一樣,也是我樂意。”
聽見這話,敏之直直去看他的眼睛,一派沉黑下頭,彷彿正掩飾着什麼感情,心裡驀地就是一陣痛。
“若是來日明旌得子,想必夫人很能得着照應。”
隸銘看她眉眼彎彎,忽然又將頭埋在她頸間。
“敏之......”
“唔?”
“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我回去?”聲音悶悶的,聽起來有點可憐。
“回去?去哪裡?”敏之挑眉。
“我替你贖身......”
話還沒說完,卻被敏之推開了。
“你生氣了?”
“沒有。”
“那爲什麼推開我?”
敏之笑了笑:“只是忽然聽見這麼句話,有些震驚罷了。”
隸銘不死心地握着她的手:“你看你在這裡,每天要應付外面那麼些人,自己樓裡的也沒幾個好相處的,還有那個映媽媽更是個兩面三刀的,在這裡過得這麼累,爲什麼不願意出去?”
敏之聽他這麼說,笑得卻開心了些:“明旌可知道爲何敏之要留在這裡?”
隸銘眼裡忽然冷了,半天答:“大約知道點兒。”
“從前我還是良家的時候,有一位書寓裡頭的友人,常常一塊兒吃飯聊天,原本以爲感情不過爾爾,結果她卻爲了我,搭上了性命。”
“我從前活得太糊塗了些,有事總有人依靠,小時候在天津,闖了禍總有哥哥們照應,後來搬來了上海,有乾孃,再後來,就有了夫君......不管什麼事情,身邊總有人,我就越來越窩囊了,只有這一次,出了人命這麼大的事情,我最需要人幫我的時候,才發現一個人都不在身邊。”
“其實仔細想想,誰又是那個絕對靠得住的人呢?總有萬一,一不小心遇上了,靠得住的還是隻有自己。”
“明旌一片好意,敏之是明白的,只是從今往後再不要提贖身這話了,來是我自己來的,要走,也得我自己走出去。”
“一心一意依附着一個人活着,這樣的事情我從前做過,結局卻太淒涼了些,往後不會再做第二次了。”
“我這麼說,幫主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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隸銘看她眼神淡漠說出這些話,說完後又跟自己一笑,好像什麼也沒說過一樣。
覺得她是在對自己說,又不是在對自己說。
又一個大雁南飛、蟹肥膏滿的秋日。
隸銘如今處理事務已經不避着敏之了,好些機密的信函都是在她房裡頭拆的。
這一天拆完一封信,隸銘回頭看向敏之時,忽然神色怪怪的。
“怎麼了?”剛赴了局回來,才解了披風,正要坐到妝臺邊去取那沉重的頭面首飾,看見隸銘這個眼神,敏之有些好笑,卻又有些慌。
“明日,我要去一趟京城。”
摘耳鐺的手頓了一頓,扯痛了耳垂。
“是嗎。”
那邊沒有說話。
在靜默裡,敏之褪完了首飾,卸了脂粉,又淨了手勻了面,那邊還是沒有聲音。
最後是敏之先開了口:“要去幾日?”
“大約半個月。”
敏之起身走過去,忽然伸出胳膊圈住了隸銘,眼睛雖是看着他的,卻又好像透過他的臉看到了後面的什麼地方。
“從前有個人,也曾經跟我做過這麼個約定,去京城,半月後歸來。那時候還是五月,我院子下頭的牡丹將要到花期,與他定下了花會之約,可是院子裡的花匠花了大力氣保那幾株牡丹花開一月,他卻沒有回來,直到牡丹飄零,他還是沒有回來。我不知道他是去見了誰,和誰去了哪裡,只是幫主這一次去,十五日後若是不回來,敏之也不會再等了。”
隸銘待要說什麼,被敏之按住了嘴脣。
“噓——等人實在是悽苦得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