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坐在桌邊愣了愣。
“怎麼,不信我的話?”贊化有些懊惱。
“不是,”舉起面前的紅茶杯子啜了一口,輕聲道,“不知道怎麼回事,你說的話就是讓我願意相信。”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敏之自己也不知道。
對面的贊化沒再說話,只是臉色好看了很多。
夕陽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背光的敏之周身打出一圈光暈,微一側頭,光暈又將肌膚襯得愈加瑩白,贊化看呆了。
“怎麼?”敏之猶不自知,問出口了,正瞧見他緊扣着的領口動了動。
因爲原本就有着覺悟,所以牽着贊化往內室走的時候,多少還稱得上是自然。
贊化任由她引着自己躺在大牀上,又趴在他胸口,見她睫毛輕顫,笑出聲來:“緊張?”
“沒有。”聲如蚊吶,說得自己都不信的樣子,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
贊化忽然使力,頃刻反客爲主,身下的人有一瞬間的難以置信,卻隨即輕笑出聲:“很想?”
又看見了那兩個可疑的酒窩,雖沒見他點頭,倒是八九不離十的。
二人的談話彷彿老夫老妻一般自然,所以贊化吻上她耳垂的時候,敏之那一僵就顯得十分掃興。
“怎麼?”贊化察覺到了她的僵硬,停下了索取的步伐。
“有點緊張。”敏之承認。
“放鬆些。”低沉的男中音在耳邊呢喃,敏之縮着脖子點了點頭。
細密的吻雨絲般落在頸間,敏之忍不住就閉上了眼睛。可幾乎是同時的,又睜開了眼。
“怎麼了?”贊化撐起身子看她。
“沒什麼,你......你繼續......”儘量溫柔地笑看回去,總不能說我一閉眼就看見了前夫才慌張成這樣。、
贊化看了一眼敏之緊握着放在身側的手,在她額間碰了碰:“沒事,我們來日方長。”替她蓋好被子,又掖好被角,關了大燈,拉亮了牆角的小燈,輕道一
聲“晚安”,這纔回去自己的屋子。
微弱的燈光裡,敏之安心地笑了笑,看着人離去,那一絲刻意隱瞞着的比燈光還微弱的不安,便被很好地按進心裡去了。
............
敏之站在碼頭上,看着挑夫們將自己的東西一擔一擔地運進船艙,身邊只有於媽,墨玉去問信,還沒回來。
“玉姑娘去了這麼久,怎麼還不回來?”於媽性子有些急,左等右等還不來,不免語氣裡有些埋怨。
敏之聽着,自然知道這不是埋怨的墨玉。
“別急,大約沒一會兒就能到了。”
遠遠跑來一個人影,正是墨玉。待她跑近了,臉上那抱歉混着失望的神色便清楚映進敏之眼裡。
“他不能來送?沒事,我們走吧。”
輪船的汽笛響過了三遍,敏之靠在艙里正好望見碼頭,那熟悉的人影始終沒有出現,微微嘆了口氣,終究是“命裡無時莫強求”啊,拉上簾子,靠在墊子上合着微晃的船身,漸漸進入夢鄉。
這夢夢得很真實,就彷彿將她這大半年來的遭遇重新過了一遍似的,夢裡的自己都覺得特別無奈,忍不住想要嘆氣。
龐贊化確實稱得上是君子,敏之也相信兩個人來日方長,所以一路北上到達金陵之前,都沒有再往那個方面再進一步,想着到了地方安頓下來,自然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敏之是知道贊化在家鄉娶了親的,只是留在老家照顧公婆,沒有跟着贊化出來而已。但是隻要不在眼前,總能當做不存在不是?贊化也是不想兩人見面的,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是自己鍾愛的,哪邊受了氣都不好,爲自己愛的得罪了父母就是不孝,爲了父母讓自己的心上人吃啞巴虧,自己也不願意。還是不要相見的好,讓方氏在鄉下好好待着吧。
都這樣想就最好,可惜不是。
方氏在老家鄉下盡心服侍公婆,原本也是老實巴交的婦人,只是家鄉出去的人漸漸多了,一個兩個回
來時不是帶着姨娘,就是鬧着要跟原配和離,不光她看着心驚肉跳,自己的公婆也跟着鬧心。不知是哪個多事的回來提了一句,“你家世碧聽說要從上海調任南京,那職位是可以帶着夫人的,不如你就跟了去南京,好過被一個校書先生壓下風頭”云云。
聽見這話,不止方氏,連贊化的孃親都急了,誰不知道校書先生那就是勾魂的狐狸精變的啊,讓她待在自己兒子身邊,那不就是來害她兒子的麼!
“去去去,趕緊去,帶着清玄,就說是我和你爹的意思,諒他也不敢把你送回來。”
於是就這麼着,敏之與贊化抵達南京的時候,民國政府安排給他們的住處裡已經住了一個人了,哦不對,是兩個,贊化的原配夫人方氏,和他們的兒子龐清玄。
想起初見的那天,睡夢裡的敏之都仍舊要蹙起眉頭,實在是不堪得很。
送他們的小汽車先將贊化與敏之送到了住處,這一幢白色小樓正正處在紫金山的半山腰上,往下望去雲霧竹海,敏之看着喜歡得很,雀躍着下來跑了兩步,贊化被她牽着,也笑得很歡樂。就是這樣輕鬆的時候,背後忽然響起一聲叫喚。
“爹。”
敏之倉促回頭,看見的是一身菸灰褂裙的中年婦人,梳着極其板正的一字髻,牽着一個半大的小子。那孩子看着十三四歲,只是怯怯地偎在籬笆樁子後頭,彷彿方纔那一聲“爹”都不是他叫的,而是身後這個婦人學着他的嗓子發的聲。
待墨玉和於媽押着行禮進門時,敏之已經被半逼着跪在了堂屋磚地上。中年婦人手上捧着一盞茶,面無表情地坐在上座說着什麼,贊化侷促地坐在她身邊的位子上,臉上帶着慍怒,卻沒有說話。
墨玉想要去扶,卻被於媽拉住:“你去扶了,主子還不定要遭什麼罪呢,終歸是給人做小,忍了吧。”聲音輕輕的,可那一句“終歸是給人做小”重重地敲打在墨玉心上,似乎是連敏之都聽到了,伏着的身子頓了頓,一瞬間似乎伏得更低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