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顯然高估了自己,原本還以爲離得遠些好,卻不想不出兩日便有些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先時聽三嫂說起過隸銘在外頭能唬得那些堂子裡頭的大小倌人爲了他神思恍惚,倒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會這樣。這陸家大公子到底有什麼吸引人的,能將人迷得這麼顛三倒四?
自前日出去過,敏之已不再似先時那麼封閉,這一日便在陸夫人房裡做些女紅。
“我老了,才做了這麼一會兒眼睛就疼得不行。”陸夫人笑着起身,含香捧着擠了玫瑰花汁子的水來請夫人淨手。
“敏之也歇歇吧,久了眼睛疼。”
陸夫人一向就喜歡敏之,如今成了自己的準兒媳了,自然越看越喜歡,可以說往後過了門,不會有比她更寵兒媳婦的婆婆了。這孩子身子那麼弱,又給隸銘這故弄玄虛嚇的,要照自己的意思,直接說了不就是了,搞那麼多彎彎繞繞做什麼?不是沒事找事麼!
二人停了針線,坐在窗下喝茶敘話。陸夫人見敏之雖較之剛來時清瘦了些,精神卻反而更好了。也聽說了日前隸銘撐船帶敏之出去的事,心想這臭小子倒是在哄姑娘上頭算得上一把好手。
二人正有說有笑的,樓下通傳的小丫頭忽然跑上來,還不待人吩咐,先自慌里慌張說了:“夫人,小姐,幫中來了人,說大少爺在福建那裡出了事,如今找不着人了!”
“哐啷——”一聲,陸夫人手中蓋碗滑落案几,又順着掉到了地上。
因陸夫人貪涼,房裡只以金磚鋪地,並未鋪地毯,那蓋碗正正砸在腳下四方磚地上,碎的四分五裂,恰如敏之一顆在罹恨天、灌愁海里沉浮的芳心。
“讓那人上來,好好說清楚是怎麼回事。”
陸夫人有些氣急,倒不是爲的隸銘,自己這兒子什麼能耐雖不是十足十的清楚,卻也有個八分數目,光是身邊一隊親衛,就能護他全身而退;氣的是自己眼皮子底下,還有丫鬟敢在敏之跟前這般無狀,匆匆跑進來,以爲自己是誰呢?正室在這兒坐着,她還不算個小妾,就敢這麼咋咋呼呼的!
等人的功夫,陸夫人喚過含香,如此這般耳語幾句,含香一副瞭然神色,不動聲色退下了。
人來了,跪在外間門檻外頭。
“你進來些許,含香,拿個繡墩給他。”陸夫人見那人風塵僕僕,想是連夜趕來傳話.
“謝夫人。”那人跪着跨過門檻,在繡墩上盤腿坐下,又接過含香遞過去的水,潤了潤喉嚨。
“你慢慢說,這是怎麼回事,少爺不是去的上海麼,怎的從福建傳出消息了?”
“回夫人的話,少爺是怕府裡女眷們擔心,實際並未回上海,直接就去的福建。”
陸夫人聞言錯愕:“你且慢慢說。”
“是。少爺到了福建,直接去了分舵主那裡,那日屬下並未跟隨,在別館等了許久都沒見少爺回來,便去分舵那裡夜探,卻沒找見少爺......”
“慢着。”陸夫人回頭向着敏之使個眼色,“敏之你先回去,下頭若是有什麼姑娘家聽不得的,也別嚇着你了,順便幫我看看樓下煨着的老鴨湯如何了。”
敏之起身:“是,乾孃。”
下到樓下,見那裡果然沒有半點動過竈火的痕跡,心中瞭然,囑咐雲萊去前頭報信,又着墨玉叫來府中男丁,悄悄摸到樓梯口候着。不多時雲萊與此地管家帶了衙門裡頭的人來,衝上去將那假冒隸銘親隨的男子五花大綁架下了樓。
“乾孃,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破綻的?”
“且不說隸銘那一隊親衛,即便這人真如他說的,隨着去了福建,又星夜兼程趕回來,日子上首先不對;再則,福建靠海炎熱,那裡的人家習慣一條席子鋪地,坐就如他那麼盤腿坐着,動作太熟練了些;再三麼,隸銘那一隊親衛死光了才輪的上別人來給咱們報信,可若是那幫人都死光了,這人也不能活着回來。”陸夫人拉過敏之的手,“只是你這孩子倒是警覺,你又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我知道乾孃不喜房中有油腥味,斷斷不會在樓下燉鴨子湯。”鴨子獨有一股腥氣,較之雞鵝更重更有特點。
“我的兒!”陸夫人將敏之攬在懷裡,“只是下回別再衝在頭一個,後頭不是還有那些捕快衙役麼,若是傷了你可怎麼好!”
“知道了,敏之下回注意。”自然知道這是乾孃疼她。
“還下回!一回就夠了,否則我怎麼跟銘兒交代。”
“?”敏之不及細想,又見衙門裡頭的人還等着問話,便沒再提,只是心下狐疑。
如此又過了十一日,這麼看來,隸銘倒是真去了福建,期間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敏之日日私心裡盼着他回來,倒是將先時煩擾的一一拋諸腦後,只以“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安慰自己,再不然就是順道跟着陸夫人誦經唸佛以求隸銘平安。
這日又陪着陸夫人在佛堂。
“敏之,你小小年紀的,天天陪着我這個老太婆在佛堂裡頭,佛祖都要怪我苛刻了你,將你悶壞了。”
“乾孃一點都不老!而且從前在天津家裡也常陪着過世的祖母禮佛,不會悶的。”
“是嗎?金老夫人從前是如何的,你說給我聽聽。”陸夫人眼中有隱隱光芒,只是今日豔陽高照,佛堂外頭正有一片荷塘,不留神便只當是湖面的反光了。
敏之見陸夫人興致很高,便攙着她的胳膊起身,沿着那池塘邊散步邊撿了些祖母的往事說了。二人這慈孝情景,看在旁人眼裡,倒更像是母女,遠超過婆媳了。
......
自隸銘去後,至今已有整二十日,敏之數着書案上一沓紅葉信箋,正好二十張,每一張上頭一首李義山的詩,看去多是無題。隸銘送來的那本《玉溪生詩集》,看得出來是翻過好幾次的,有幾首上還有批註,只是筆跡生澀,與信箋上相比便知道是多年前的了。
原來那時候的隸銘喜歡李商隱。
這麼想着,敏之記起了第一次見着隸銘的情景,看着謙恭的姿態,卻將倨傲印在眼神裡;還有轉身離去面敵時候那一抹殺伐果決......
這樣的隸銘喜歡晦澀的李商隱?仔細想想卻也很般配,都有些難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