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良,正是插秧分苗的時候。敏之坐在廊子上圈椅裡,看着下頭花圃裡的花匠們分苗。
陸夫人帶着含香前來,含香手裡提着個食盒。
“母親來了,您坐。”敏之要起身。
陸夫人緊趕兩步上前,將她按在圈椅裡:“都有身子的人了,還在乎這些虛禮幹什麼。”轉頭示意含香上前。
含香笑着打開食盒:“日前聽少夫人抱怨藥苦,這是夫人昨日另尋了大夫來新開的方子熬的藥,沒有前次的那麼苦了,少夫人嘗一嘗吧?”
陸府的大夫說,敏之體弱,胎相也不是太穩,爲保無虞,還是按時喝安胎藥的好。
敏之皺着眉頭,將那一碗漆黑裡帶着暗紅的藥盡數喝下肚子。
含香又打開第二層屜子:“少夫人,這是夫人熬了兩個時辰才得的冰糖燕窩,您喝着,去去嘴裡的苦味。”
敏之依言捧着喝了一口,忽然撒嬌似的看向陸夫人:“母親,我想吃你先時做過的那個藕粉糖糕。”
“傻孩子,那藕粉是寒涼的東西,對你這身子可沒什麼好處,等你做完了月子,娘定做給你吃,好不好?”語氣聽着,竟像是哄女兒一般,好在衆人都已習慣。
陸夫人又正了顏色向着墨玉雲萊吩咐:“你們兩個也要好生替少夫人注意着,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只找你們二人是問!”
“是。”二人被夫人這臉色嚇得有些訕訕。
敏之忙拉了陸夫人的手過去:“怎麼母親好好的忽然這麼兇,可別嚇壞了你的孫兒纔好。”
“嚇壞便嚇壞了,只要你身子無妨就好,孩子麼,總會有的。”
敏之倒沒想到陸夫人竟能疼自己到這個份上,心裡暖暖的,眼睛酸澀似是要掉眼淚,忙扯開了話題。
“母親,我看下頭園子裡那些人忙了許久了,是要種什麼?”
陸夫人探身望了一望:“哦那個啊,先時銘兒來信說想在園子裡種些牡丹,他們這是在分苗。”
“真的?”
敏之已看了兩三日了,那矮矮的不甚扎眼的小花秧子,竟然是號稱花開時節便要名動京城的牡丹?若是不說,倒是真沒看出來。
“對了,照隸銘前日那信
裡說的,再兩三日他便要回來了,屋子裡可有什麼要準備的?”
“旁的沒有,只是還請母親準備着糖醋魚便夠了。”
“你這孩子......”陸夫人撫着她的手,“時時記着他愛吃的,倒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敏之無奈地指了指肚子:“他不讓我吃愛吃的,您也不讓我吃愛吃的。”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
夜間,墨玉雲萊正伺候敏之梳洗。說笑間,樓梯上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這麼晚了......”握着梳子的手忽然有些抖,“雲萊,你去瞧瞧。”
“哎。”雲萊也慌了,答應了一聲急忙出去。
“小姐,是姑爺回來了!”聲音裡是滿滿的驚喜。
敏之擡頭時,數月未見的夫婿已站在自己跟前,看他風塵僕僕,漏液前來,心裡忽然一暖。
“不是說還要兩三日嗎,怎的這麼早就回來了。”伸手覆上他的眉眼。臘月初三就給袁大公子請進了京城,到現在纔回來,連年都沒有在家裡過。
想要將眼前的人摟進懷裡,卻又想起自己一身風塵:“娘子你站遠些,我身上髒着。”又回頭吩咐陸有準備洗澡水。
水擔上來後,一屋子的下人退了個乾淨。
敏之挽起袖子,親自伺候夫君沐浴。
“這幾個月還好嗎?”也不顧手還溼着,就覆上了敏之的小腹。
敏之聽他問話,方纔還欣喜的臉色驟然落寞了:“母親照顧得很好,只是......你不在身邊......”
去歲臘月初八時,陸金兩家女眷們相約去普陀山請香佈施。當時敏之正幫忙分粥,忽然覺得一碗碗香氣四溢的粥怎麼聞着怪怪的,下一秒轉身就吐了,大夫來了才知道,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子了。
陸夫人忙着人去通知兩家的老爺,又叫寫信給京裡的隸銘送去。
“這次回來,我等你坐完月子再走。”
隸銘站起身,將敏之環在懷裡,寸縷未着,很容易就叫人感覺到些許異樣。
敏之耳朵紅得都要滴出血了,輕輕掙扎了一下:“大夫說胎相不穩,夫君還是......不要了吧?”
“
我輕一些。”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小腹處驀地騰起一把火。
“嗯。”
春宵苦短。
再睜開眼時,天都大亮了。一摸,隸銘不在身邊。
敏之披衣起牀,到了外間,墨玉說姑爺在樓下園子裡呢,正和花匠們一塊兒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悄悄的過去,卻看見他在那裡種花。
“你怎麼下來了?仔細吹了風頭疼。”擡頭見是敏之,起身拂去身上的泥土,搓搓手出來。
有丫頭捧上淨手的銅盆,隸銘仔細洗過,又另換了一件長衫,纔去摟着敏之。
“怎麼想起來去種花?”
隸銘摟了她進屋,暮春三月,懷着身子的人還是要小心些。
“跟你說個故事。”
“嗯?”敏之臉上閃過一絲好笑,“好,我聽着。”
隸銘擡手將她耳邊的碎髮別到耳後。數月不見,這次回來看見敏之,總覺得她臉上帶了一層柔和的光,像是藏了珍珠的蚌殼打開的一瞬間,溫和柔美的光,卻也能閃得人睜不開眼。母性的光輝嗎?
“你怎的只是看着我笑?不是要說故事給我聽麼。”
“嗯,說了。那時候你還沒嫁過來,有一天早晨迷迷糊糊的做了個夢,夢到你和一羣盛年美婦一塊兒站在這個花圃裡頭,那天你穿了一件紫色的襖裙。”
敏之“撲哧”笑出來:“夫君,你這故事一點都不好聽。”
“這不是故事,是真事,方纔我說的不對,就是個真事。”
“唔,然後呢?”
“然後就是盂蘭盆法會,你正巧穿了一身紫色的衣裳,我便疑心那夢是謫仙託給我的,讓我堅定要娶你的心。”
“什麼亂七八糟的,怎麼又扯上了謫仙?”
“不懂了吧?據說百花花神都是姑娘,只牡丹卻是位夫人,姑娘們都聽夫人的,因此牡丹才做了這花中之王。我夢裡頭那幾個圍在你身邊的婦人,想必是從前幾任的花神,來跟你交託任務來了。”
敏之看着隸銘編瞎話哄自己,就像在看一個學說話的孩子。
隸銘坐下,攬着她靠近自己,臉貼在她小腹處:“無聊嗎?要不要把掃雪接來陪你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