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把自己送進天牢,爲的就是趁着內亂,大總統沒空處置自己,草草了結此案,自己再在牢裡待一陣,看着差不多了,將剩了個空殼子的漕幫交給民國,自己退隱南洋,沒什麼不可以的吧?所以坐牢也好,受刑也罷,只要陸隸銘人在這裡,整個漕幫和陸家就都是安全的,至少性命無憂。
可是雲萊卻說要來救自己出去?!
外頭已有兩個人拖了一個被拷打得不成形狀的人進來,隸銘細細看了,正是陸有。
雖被打得很慘,陸有神智卻是清楚的,只在那裡斷斷續續地說:“雲萊毒婦......你這是害了陸家......滿門......”
隸銘先前對陸有的懷疑,剎那消散了。
可是已經來不及,兩人解下他之前,先在他頸間紮了一針,不同於點的香,針劑根本就不會給他多少反應時間,不多時就覺得意識模糊眼神迷離。
昏迷前,隸銘第一次覺得眼前是無邊的恐懼無助。
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滿世界都是顛倒的,昏昏沉沉,身體一直在搖,周圍有難聞的氣味,不等隸銘再細細打量,就又捱了一針......
克烈將敏之安頓在蘇州河臨河的一個小宅院裡,一起被安頓下的還有隸釗。
原本敏之是想救陸夫人出來的,她從小失了母親,陸夫人待她有如親生。結果跟她說了以後,她卻不願意走。
“我與你公公雖然經常吵吵鬧鬧,看着是他讓着我、怕着我,其實是我離不了他。一想到你們讓我出去了,他卻與我天人永隔,我這個心就空落落的,還不如一起去了的好。要是你們一定要救,就救隸釗吧,他還小,往後的日子還很長,我活了大半輩子了,一個人也沒什麼活頭。”
於是,活了隸釗。
自從那天刑場上回來,隸釗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沒有出來過,墨玉每天將三餐送到他門口,一開始幾天他一口不動,後來敏之讓將幾份報紙與三餐一起送去,他果然就開始吃了,雖然一開始很少,漸漸就也多了起來,只是不願意再說話。
一開始的報紙上,都大篇
幅地報道了漕幫獲罪首領伏法的消息,其中一份還是京裡來的消息,配了一張城門上吊着屍首的圖,算是獨家。那相片雖然隔得遠,放在其他人身上看不清,他們幾個卻是時常相伴的,比如隸釗,又比如墨玉。一見那相片,墨玉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原本想等他們回來就替你們辦了婚事,沒想到......廣福寺那老頭解的籤還挺準......”敏之握了杯茶坐在陰影裡,看不清臉上神色,“拿去給隸釗看看。”
就是從那天開始,隸釗願意吃飯了。
只是沒想到隸釗那麼快就能出來,還願意說話了。
那天敏之正握了杯茶坐在堂屋裡發呆。
這所宅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太陽光永遠照不進堂屋,屋子裡頭一年四季都是暗沉沉的。可是敏之坐在裡頭卻很安心,握着茶杯的時候,還微微笑了一下。
“大嫂。”
敏之朝門口看了看,大概有二十多天了,隸釗第一次出來,也是第一次開口說話。
“你來了。”敏之笑了笑,“坐。”
“我想去留洋。”
“......”
敏之只楞了一小下,馬上又笑了說:“好,我替你安排。”
隸釗起身出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敏之,看到她坐在陰影裡,蒼白的下半張臉上有一個弧度,眼神卻怎麼也看不清,忽然有點害怕。
隸釗一向是嫉妒這個大嫂的,從她受了傷母親不停地煲湯給她開始,到她和大哥成親,從前自己是家裡最受寵的孩子,可是因爲她,大家都把自己給忘了。
所以隸銘冷落她又納妾,隸釗從一開始是有點開心的,小孩子嘛。
但是他卻被她救了,雖然不知道用的什麼法子,救了也就救了吧,就算不是她,大哥也會來救他們的,隸釗原本這麼想來着。
可是那天在牢裡,和父親吃了一頓尤其豐盛的早飯後,他就再沒有見過雙親。新政府的官說,漕幫犯的是大罪,連收殮屍體的資格都沒有。
直到看到那張城門上吊着屍首的相片。
第一眼他就看出
來了,那是陸有。
陸有和大哥從小一起長大,他們兩個在碼頭上上躥下跳的時候,自己還是個穿着尿布四處爬的小嬰兒,什麼都不懂,可以說他有兩個大哥,一個是隸銘,一個就是陸有。
現在大哥被傳說中有情有義的小妾救走了,卻把陸有放在原本吊着自己的地方。
隸釗怎麼覺得這麼看不懂呢?
偷偷地溜走不就好了,還把陸有吊在那個地方,是向新政府挑釁?
從前他小不懂事,可是如今已有十六了,他懂了。
大哥被救走,卻沒想過會替陸家替漕幫招來多大的禍事,或許他根本沒想過,都不願意多想了。
第一次,他這麼怨大哥,這麼替大嫂覺得不值。
現在看大嫂,跟個木偶一樣,會動會笑會說話,卻沒有靈魂,眼神都是空的......不,不是木偶,是個幽魂。
隸釗害怕的逃了出去。
......
隸釗想要留洋的事,除了克烈,想是也沒有人能替他辦到了。
在堂屋裡坐了一天,敏之起身的時候有些頭暈,墨玉忙來扶着她。
“好幾天沒見着袁大人了,你去請吧,就說晚上來這裡吃飯。”
“是。”
廚房的人和管家門房都是從前在克烈身邊伺候的,都被他撥了來伺候敏之,也傳了話:要有對新主子不敬的,一律家法處置。
僕從們都知道這位大公子的手段,對他是又愛又怕。愛什麼?自然是那張臉。
主子身邊的玉姑娘來傳話,叫晚上的菜色都照着大公子喜歡的來時,幾人私下聊天,都說大公子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準備東西時就都分外地用心。
“你這是......”
克烈收到邀請的時候,心裡也有鬆了一口氣的意思。這陣子他時常去敏之那裡看她,一開始還進去,後來見她總是坐在那堂屋裡握了杯茶發呆,也就不忍心再去,這回卻是她主動來邀他,除了替隸釗開口,大約心裡多少也有些放下了吧。
卻沒想到這晚膳卻是在她的房裡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