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縣的陸家大宅成了一片廢墟,熊熊燃燒的大火見證了這支豪族的興衰,三千精銳土兵從中擄掠了不知多少金銀錢糧。公安縣縣令方淳以守城之名逃回縣城從而躲過一劫,但整個陸家在城外的產業卻毀於一旦。
農莊的糧食被搶光了,莊內的存銀也被搶空了。尤其是江邊上停放着的大船,這是公安縣陸家的家底。同樣被全部搶光。
當彭海若領着三千幾乎毫髮無損的精銳登船北上的時候,苟活下來的幾個陸家人只能悲呼着向北跪拜。
那裡的陸家,可是天下所有陸家人的主心骨啊!
數十大船往北,載着三千土兵浩浩蕩蕩過去。彭海若已經說不清自己的執着是源於何處,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後方是穿戴了板甲的衡陽衛新軍,他曾經與之悄悄接觸過。自己的親衛精銳三百人偷襲了對方的一個二十人的斥候隊,結果是被這支漢軍的斥候隊體現發現不說,二十人竟是在三百人的圍攻下強硬突圍不說,竟是來回衝了三次反倒是將三百名精銳給打了個稀里嘩啦。
嚴格來說,這些斥候的搏殺技藝並不算特別精湛,也沒有那種以一當百的勇士。但讓土兵咬牙切齒的卻是這些漢兵一個個好像都得了天神之助一樣,箭穿不透,刀劈不進,劍斬不入。這樣的強兵要怎麼打?
好不容易幾個土兵勇士靠着狼牙拍打死了幾個這才讓斥候隊不得不退卻,但三百名親衛精銳餘下的,也只有兩百出頭的人了。偷襲一支二十人的斥候隊,結果竟然是拼着傷亡近百的損耗才逼走了對方!
這種恥辱般的恐懼讓彭海若只能苦笑着往北!
眼前,似乎只有一條路了!
將所有沿江的大船小船都搶走,然後往北搶一票再跑!他知道宋大壯主力之所以並不死命追擊的理由。
這並不是宋大壯追不上,要知道從靖州到永順城纔多遠?那山川阻隔的道路艱難無比他彭海若豈能不知?可就是靠着這麼一條道路,宋大壯所部衡陽衛先鋒硬是強行軍奔襲,將整個湘西的各部長老抓個齊全。
如此強大的運動能力,光是想想就讓人恐懼。
故而,只不過隔着區區百里,宋大壯豈能追不上?
他是在趕着自己往北去荊州啊!
也只有去荊州纔有活路,若是自己沒有了利用價值,也許下一次奔襲的地點就是自己現在的營地了!
這是弱者的悲哀,他無力改變,只能苦苦承受之餘尋找一切破局的辦法,尋找最後一點點生機!
往北,在陸家裡再幹一票!將陸家的全部積蓄搶了,將陸家的全部重要人物都綁架,唯有如此,這才能尋找到彭氏最後的生存機會!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久久徘徊,彭海若死沉的心開始復甦,江面上的朦朧的霧氣開始漸漸薄了,江對面的建築越發清晰。
“準備,作戰!”彭海若高聲怒吼。
江陵城。
若說是華中地區最爲繁華的郡邑,不是湖南首城長沙,也不是湖北省城武昌,就連千年古郡襄陽也不行。
是江陵城,這個因爲陸氏而成爲華中首要繁華之城的城市。
因爲陸氏,所以這裡和原本的時空都不一樣了。這裡有陸氏舉辦的江陵學院,有陸氏每年投入鉅額資金奉養的龐大學子。有陸氏龐大商業帝國而凝就的華中商業中心,這裡人煙繁密,亭臺樓閣鱗次櫛比,商貿流通讓整個城市彷彿永不停歇一樣。
又因爲陸氏,這裡治安極佳,陸家清濁堂每年訓練武士將整個江陵城的黑暗力量每日清掃,只餘下屬於自己的小弟。
又因爲陸氏,這裡的一切名詞前頭似乎都是若有若無地標上了一個陸字標籤。
故而,在百年盛行後。這裡文華昌盛,風氣旖旎。所有人崇尚詩詞歌賦,美酒佳餚。所有人醉心文賦詩篇,追逐佳人舞樂。
至於亂世降至下的勇武,實在是太過多餘的東西。
似乎,似武人那等粗俗不耐,髒亂不堪的人多一點在江陵城都是對這座城市裡多得驚人的大人物的恥辱。
今天是陸家舉辦文會的日子,在陸傢俬人園林的知趣圓裡,無數文人墨客在此揮毫,各色名媛花魁如蝶飛舞。滿城大儒世宦雲集於此。
而文匯的主人公陸凡慈卻在知趣圓的池心亭中弈棋,這位以次相致仕的陸家上代家主自從老去後就只餘下這點樂趣了。他權威極重,卻再也未有插手過一點凡塵俗物。他每日醉心於養生之道,偶爾多些慈善之心。似乎這樣能夠讓她那顆舊曆凡塵的心能夠洗去一點血色,早年經歷過的血雨腥風他是真的一點都不想提了。那些罪惡,就讓他隨風飄去吧!
於是陸凡慈在弈棋,對面這位同樣以樞密副使致仕的曾經大佬,荊州出身的老友皮玉渠卻是談興極佳。
“要說教育子弟,我還真不如你。我家那兒子每日沉迷煙花,都四十多的人了,還只是學會了和一幫子所謂名士捧幾個花魁。這荊州知府的職事都成了花知府了。不如你啊,陸慷在京的佈局,差不離了吧!”皮玉渠感慨道。
陸凡慈點點頭,卻又搖搖頭:“是佈局的差不多了。不過你這老頭什麼都好,就是這心閒不下來了。我找你來下盤棋也叨叨咻咻沒完了。真是俗不可耐!”
皮玉渠卻上了心:“好。不說你那寶貝兒子,說說你那寶貝孫子吧。和蘇家小子槓上了,這宿仇,你就沒點想法?我可聽說了,過不了幾天,就是陸禪領兵去四川的日子了。算算時候,經過江陵也就這幾天了吧?”
此刻,江陵城外,數十艘大船如同遠古巨獸一樣,漸漸行馳到了荊州城碼頭。
“這麼大的船隊,什麼來頭?”碼頭上一個穿着錦衣的稅官皺着眉:“走,收稅去!”
彭海若翻開了一個紙條,迅速掃了一眼對一邊的副將道:“就說本公子是陸家大少爺,這是武昌府的新軍,讓他們識趣點!”
副將應諾,卻疑惑道:“若是他們不信怎麼辦?”
彭海若眯着眼睛看着幾艘行馳過來的小船,嗤笑道:“不信?讓他們上船過來見本公子便是了,現在不用管他們,等人都上來了,直接上碼頭!”
“喏!”
知趣圓,池心亭。
聽了皮玉渠的話,陸凡慈彷彿回到了當年那個血雨腥風的年代。嘆了口氣,道:“宿仇就宿仇吧。燕京的佈局一完成,這孩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不過算算蟬兒的日子,的確就是這幾天了。”
皮玉渠緩緩頷首:“也好。聽聞你家孫兒練兵多有正~法,也讓我那個不成器的孩子過去討教討教。我總覺得這世道手裡頭該養幾支兵馬了。”
陸凡慈略一皺眉:“養兵馬?費那閒錢作甚,江陵學院的資助還嫌不夠,養些武人有何用。難不成你忘了國初文道不興,武人跋扈,街頭殺人的時候了?”
皮玉渠聽聞,默默不言。
養兵就意味着要擡舉武人,可等武人強盛了,還有文官什麼地方?
碼頭上漸漸熱鬧了,一個個精壯的漢子排着隊,這是要準備幹活了。這麼多大船,那要運的東西可就多了吧。
大船漸漸近了,有些人也發覺到了不對勁。
“船上怎麼明晃晃的,反光啊?”
“這些人的裝束,可有些不一樣。夷人?”
“那是苗人!”
“苗人……什麼意思?”
大船停下了,喧鬧聲一下子想了起來。
彭海若將稅官的腦袋丟下船,濺起了一個血花:”殺進去啊!”
江陵的碼頭變色了。
紅色,血腥的紅,讓紅暈不斷擴散的血紅。
江陵城,守城的軍官狠狠咬了一口豬腿肉繼續罵罵咧咧起來:“真他孃的晦氣,就是去看看知趣圓的文會也好啊,竟是又被髮配來看門。不爽利,晦氣!”
看城門是個晦氣的事情,手底下幾個老弱病殘,連個收錢的機會都被新任的荊州知府大方地免了——城內外人流實在太大了,要是一個個搜檢下來收稅未免太過麻煩。
一般而言,固定的行商都是上門收稅,平頭百姓的幾個城門稅,知府大老爺也看不上。
就這麼,看城門的最後一點油水也沒了。再加上一共就十來個城門衛兵,連開關城門都吃力,這不是辛苦的活兒,算什麼?
城門軍官罵完了又是用力咬了一口豬腿肉,不過,正當他擡起頭看向遠方的時候,手頭的豬腿肉突兀地掉了下來:“有……有……有民變了啊!”
這個可憐的軍官對於數千人的衝鋒唯一的印象就只有民變了。
只可惜,這不是數百人的百姓暴~動而是三千土兵浩蕩殺來。
手上的佩刀叮噹掉落在了地上,軍官拔腿就跑:“殺來了啊,救命啊!”
“民變了!”
“叛軍殺來了!”
“民賊來了!”
“江~賊來了……”
“救命啊!”
……
滿城喧鬧,在彭海若率部殺來的時候徒然爆發。
知趣園裡,陸凡慈下棋的手一下子僵硬了起來。兩人對弈,他的大龍已經危在旦夕。彼此糾纏的局勢之中,旦夕就會崩潰。
他深呼了一口氣,不斷想着破局之法。
只不過不知怎的,今日的陸凡慈十分不在狀態。靜靜思慮着卻怎麼也想不到妙法,恰在此刻,突兀地城外又想起了亂糟糟的聲音。
陸凡慈惱了,高聲喚道:“外面聒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