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汐景不想方思遠會這麼說,一時間面上的表情有些失望,一雙眸子也微微眯着,似乎有些不悅:“是麼?既然不願意說,那麼……請回吧。”
方思遠微微嘆了一口氣,屋子裡沒有點燈,所以他看不到白汐景的表情,但是卻是從白汐景的語氣裡聽出了她的情緒,就着窗外滿月的月光,方思遠忽然伸出手拉住了白汐景的手,感覺到白汐景在掙扎,方思遠手上的力氣大了一些:“聽我把話說說完。”
“你想說什麼?”
“如果因爲這個讓你誤會和生氣,那麼,我全部說給你聽。”方思遠再次開口道,聲音溫柔而清淺,拉着白汐景在一邊的桌子旁坐下後,方思遠這才舒出了一口氣。
白汐景能夠感覺的到方思遠的手心有些發涼,那樣的涼意讓她有些不敢再去聽關於宋琬的一切,可是方思遠顯然沒有感覺到自己情緒的變化,他已經緩緩開口說到了宋琬的故事:“你可聽過方國的宋巖大將軍?”
白汐景皺着眉頭略略一思索,點了點頭道:“雖說是小時候的事情,但是他的名字在那時卻是如雷貫耳。”
方國的宋巖將軍曾經以一人掃平了大小山寨五十多個,僅以一人之威便震懾方國都城周圍近幾年沒有一個盜賊出現。不過,聽聞最後他樹敵太多,最終還是被人刺殺而亡。
方思遠點了點頭繼續道:“宋琬便是宋巖將軍的女兒,宋巖將軍死後,他的夫人在之後也殉了情,整個宋府只留下三歲的宋琬。父王爲了保護宋巖將軍唯一的女兒,便將宋琬接進了宮。因爲我的母妃性情溫和,便將宋琬送到了我母妃那裡,由我母妃照料。”
白汐景默默地聽着,沒有說話。
“許是因爲母妃的性子太過隨和,對宋琬也比較寬鬆和寵愛,宋琬的性子漸漸的變得有些嬌縱,但是因爲人長得很美,再加上大家敬重宋將軍,所以對她都特別喜愛。”方思遠慢慢道。
“你也喜歡她?”
方思遠聞言不禁淡淡的一笑道:“恰恰相反,我不太喜歡宋琬。因着母妃對她比對娉婷還要寵愛,娉婷不喜她,我自然也不喜。她許是察覺到我對她與平時寵愛她的人不同,便想方設法的纏着我。我礙着母妃和去世的宋將軍的面子,便也沒有故意刁難她,只是一直躲着。本以爲她只是一時好玩才纏着我,過段時間就好了,卻不曾想……她這麼一纏便是整整十年。”
“十年的時間,宋琬從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卻一直這般纏着我,宮中漸漸的就有了流言,說是宋琬喜歡我。而一直與我不對盤的二弟方燮卻是爲了讓宋琬疏遠我,特意在年三十的時候,將我奉母妃的命令送到宋琬宮裡的煙火裡摻了鐵砂。我本不知此事,卻不想娉婷從哪裡知曉了此事,特地跑到宋琬那裡想要阻止宋琬放煙花。宋琬天性驕縱,不由得和娉婷爭吵起來,執意要放煙花……兩個人爭吵間,宋琬點燃了煙花炸傷了娉婷的左手。”方思遠說到最後的時候微微的蹙了蹙眉。
“啊。”白汐景聞言不由的用手捂嘴輕聲驚詫了一聲。
“此事明明是宋琬之錯,母妃卻是沒有責怪宋琬分毫,反而是將受傷的娉婷責罰了一番。所以,我愈加討厭宋琬。再則,因爲二弟喜歡宋琬,我更是不願與她扯上關係,畢竟二弟對人太狠,爲了達到目的,卻是連宋琬都能利用的。就像那次煙火的事件,若不是娉婷跑去攪局,會是如何收場,不用我說,你也是明白的吧?”方思遠微微轉過頭來看向白汐景問道。
白汐景點了點頭,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呢?”
“父王忽然下旨將宋琬指給了我,而我自主請命去了大肇遊學。”
方思遠雖然如此說,白汐景卻是知道其實這件事情哪裡有他說的那般簡單無害。到大肇遊學一事其實根本是秦宣帝的意思,他想要以各國世子爲質,確保四國不敢輕舉妄動,而大肇卻暗地裡開始佈置起削弱四國的一切手段。
她還記得當時的白子譽也是被逼無奈下去了大肇呆了兩年多才回的白國。
“本來以爲這樣便可以離着宋琬遠一些的,卻不想宋琬竟是悄悄地跟在了隨行的隊伍裡。等着我發現的時候,卻已經是出了方國的邊境。二弟發現宋琬不見,帶着人追上來,我本意想將宋琬交給他,但是看着一向驕傲的宋琬竟是哭着哀求我不願同二弟一起回去,說是二弟他對她……一時心軟,便幫着她瞞過了二弟。之後,便派了自己的心腹讓他將宋琬送回去,卻不想,這麼一心軟卻是鑄成了大錯。”方思遠說道這裡的時候,聲音卻是低了下去,彷彿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一般。
“什麼大錯?”白汐景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就像她所預感的那般,方思遠沉聲開口道:“宋琬失蹤了。”
“什麼?”白汐景也是一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她猛的一擡頭道:“是你的那個心腹!”
“嗯,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那個人竟是大肇的細作。汐景,想必你也知道,那一年方國並沒有前去大肇述職,雖說事出有因,但是秦宣帝卻是覺得方國有意謀反,所以想要給方國一些懲戒。宋琬畢竟是從我這裡被送走的,她失蹤了,我心裡定然也不好受。便親自領了人四處尋她,卻已是一無所獲,直到有一日我尋到了她曾經被軟禁過的地方,在那裡我發現了她曾經睡過的那張牀榻上有一張涼蓆尤爲的扎手。便細細摸了摸,才發現涼蓆上用簪子紮了一行字。”說到這裡方思遠忽然沉默了。
白汐景也不敢出聲打擾,只是靜靜地等待着。
“我以爲以着她那驕縱的性格,定是在求救,卻不想……卻不想她小心翼翼留下的那一行字卻是用來提醒我小心身邊的人。在這種關頭,她卻是還記得先關心我。我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我忽然覺得宋琬順眼多了。
在那之後,我們一路循着宋琬,而至於宋琬提醒我的我身邊的另一個細作我卻是沒有處理,只是小心的提防和觀察着。畢竟,若是處理了他會打草驚蛇,爲了大局我只有暫時不動他。
只是命運弄人,等着我再次尋到宋琬的時候,她卻是瘋了。誰也不認識,一個人瘦的連陣風都能吹倒,平日裡的驕縱全然不見。她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屋子的一個角落裡,我的那個心腹坐在她前面的一張椅子上,對我說了一句只要我吃下他手中的藥丸,便將宋琬還給方國。我……猶豫了……”
白汐景聞言眼睛忽然微微一眯,卻是忽然覺得有些悲哀。她知道方思遠猶豫的原因,他的心裝的是整個方國大局,而且他的身上有着太沉重的擔子,哪裡會爲了一個女子就輕易放棄。即使這個女子也許是真心喜歡他,即使他也許也慢慢的開始在乎這個女子。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方思遠說他不願意將這件事情講給她聽,因爲……她會害怕,她會多想,她會怕自己也像是宋琬一般。
感覺到白汐景的不安,方思遠將另一隻手也覆在白汐景的手上,將她的手包裹起來,這才慢慢開口道:“就在我猶豫的時候,本來以爲已經瘋掉的宋琬卻是忽然衝了出來搶過了那顆藥丸……將藥丸扔了出去。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那時衝我露出了一個明媚的微笑,一如每次纏在我身邊的時候的模樣。原來她爲了保護自己,竟是一直在裝瘋。
她這樣的舉動卻是惹火了我那個所謂的心腹,眼見着她就要被他的長劍所傷,我便上前去將她搶了過來。只是……我本來爲了大局而故意沒有殺的那個細作,卻是忽然看準了時機,衝破侍衛的阻攔,持劍就刺了過來,我因爲抱着宋琬,一時間不好轉身,關鍵時刻竟是宋琬一把將我推到一邊,生生捱了那細作一劍,那一劍雖然刺偏了,避過了要害,但是……宋琬卻是被我那心腹日日灌了毒藥,身子本來就虛弱不堪,這一次爲了救我,出血太多,終是……無力迴天。
她的血很快就浸溼了我的衣服,我當時莫名的覺得有些害怕,她就那樣緊緊地拽着我的衣服,卻是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斷斷續續的跟我說着話,她說‘你能來,我真很高興。我這些天一直在做夢,夢裡的我一直一直在等你,可是你都不來。我以爲你再也不會來找我了,可是你來了,我真的好高興。’她哭着說這話,也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爲什麼要喜歡你呢,你還沒有方燮對我好,我再也不喜歡你了,因爲你都不理我的。’她一直在說,也一直在哭,哭着哭着,她便在我懷中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宋琬明明可以不死的,是我的猶豫,是我爲了那所謂的大局,而捨棄了她。而,我爲了那所謂的大局,卻是不能向大肇追究任何責任,宋琬只能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汐景,你說過我上次抱你的時候喊了宋琬的名字,那不過是因爲她以前也很喜歡用那種淡淡的梅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