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花了很大力氣才從官府儲存的銅塊裡撥付了一部分以相對便宜的價格賣給試製的匠戶,除了幾個對鑄造極有經驗的老師傅,大部分工匠都不敢用這一點點珍貴的材料冒險。
第一批試驗的五具金屬火器,標以鐵將軍.第一號試製到第五號試製的名號。依次在雙井試驗場內進行演放。
沒想到鐵將軍第一號就出了事故。第一個試放的工匠爲了貪圖鐵將軍的演放效果,大着膽子往炮管裡填入了快十斤火藥。這名匠人鑄造的手藝又不夠精熟,在鐵炮身裡藏有大如酒盅的沙眼卻完全不自知。唯一的結果只能是炸膛。
清晨天色剛剛擦亮的時候,一聲震懾心魄的巨響在襄陽城中響起,巨大的煙塵騰起好幾長高。整個襄陽城的居民都感到了地面在震顫。
最先趕到現場的是駐紮在西門附近的振武軍右軍官兵,他們將傷亡者一個個搬離火場,接着水行官兵(執行消防隊的任務)也趕來撲滅已經延燒到附近民房的火災。稍後鄭雲鳴親自帶領副都統衙門親兵趕來組織救援,忠順軍、池州軍馬和本城土兵也分別派人來救火。制置使司和督視府也派人趕來詢問救災進展。
好在事前做了一些安全措施,比如將火藥庫遠離試驗場,用沙袋構築起掩蔽牆。還準備好了救火的水桶,因爲爆炸引起的火災不久就被撲滅了。但慘重的傷亡已經造成。
除了施放鐵將軍的五名匠戶當場粉身碎骨之外,還有九名試驗場幹辦公事和圍觀軍士死亡,六名看熱鬧的平民死亡。三十餘人不同程度受傷。整個試驗場都被巨大的爆風掃蕩一空。整個試驗場上死屍累累,傷者遍地,呻吟呼號之聲不絕。
面對着如此慘烈的場面,就連見慣沙場的葛懷也暗暗心驚。他對面色沉痛的鄭雲鳴說道:“將來若是在戰場上出現這種事情,只需要炸裂一個全軍士氣就會崩潰了。”
鄭雲鳴緩緩搖着頭,一個字也不說。葛懷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也閉上了嘴。
真是出師不利,金屬發射火器造成的第一個傷亡竟然是自己一方,這在無形中給大宋未來火器的使用增加了一絲陰影。
鄭雲鳴緩緩的來到被炸燬的鐵將軍旁,兩具鐵匠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在附近。他們亦是有父母妻兒的普通人,如果沒有鄭雲鳴這一紙懸賞,他們可能還在過着平和的生活。
但鄭雲鳴知道無論損失多少人也不能阻止他繼續推進火器研究的決心,和蒙古人將要殺害的人相比,爲了研究火器而付出的每一分犧牲都是值得的。
但趙葵顯然不這麼認爲,將鄭雲鳴招到制置使司的偏廳後,他下令道:“暫且推遲一下懸賞,這樣的事故不但會在匠戶中造成恐慌,也有損制置使司的威信。”
坐在一旁的病榻上的魏了翁說道:“竹將軍的威力對付蒙古人也足夠了,現在京湖需要的是足夠的竹將軍,趕時間研製鐵製火炮,實在沒有必要。”
魏相公在襄陽休養了一陣,身體已經好了不少。朝廷鑑於襄陽情勢已經穩定,已經正式下達瞭解散督視府的詔令,並且召喚魏了翁回到臨安向皇帝詳細奏報這一次京湖戰事。
但在正式解散督視府之前,魏了翁依然堅持抱病理事。
雖然看見師長是抱病,但在公事上鄭雲鳴並不退讓:“兩位都是雲鳴的上司,但大帥和鶴山先生將這件事都瞧的小了。在這件事情上官府並沒督促工匠們的意思,應該檢視自己工作方法的是工匠而不是官府,在技術問題上我們干涉的太多了,事實上我們應該儘量扮演幕後推手的角色,將具體的研究交給第一線的工匠們來判斷,給工匠們提醒注意安全,改善研究進程是可以的。但懸賞不能取消,只有保持住有效的激勵才能使研究者產生持續不斷的動力。”
趙葵已經漸漸習慣了這小官人在每件事情上都堅持自己獨立觀點的作風,他想了想說:“既然如此,繼續保持懸賞,對傷亡的工匠善加撫卹,然後勸諭工匠們增強安全意識也就是了。”
自古以來工匠的地位一直不高,對於匠戶的傷亡制置使司並不在意。只要工匠們情緒穩定,制置使司沒有必要做多餘的事情。
鄭雲鳴上前一步說道:“正是這樣,我的意見是不單單只是給予遺族們錢糧上的優厚撫卹,更要在襄陽城裡張榜公開宣揚這些工匠不惜生命來鑽研新兵器的捨身精神。只有激發起工匠們的榮譽感,才能最大限度的調動他們的積極性,如果可能,我還想追贈他們的子弟低階官職,讓其宗族也能感受到國家重視工匠的力量.......”
魏了翁大聲說道:“此事絕不可能!”
“國家官職,豈可輕易授予普通人!”他頓了頓,將口氣放緩了些:“讀書人學的是安邦定國,習武的人學的是殺敵保家,做生意的重視賺錢,工匠看重的是手藝。所謂士農工商,各安其份,天下可安。士子有士子的清高,工匠有工匠的榮耀。讀書人沉溺於格物致知固然是喪失了大志,讓工匠憑藉手藝就登入仕途也是敗壞官場的無謀之舉,對於工匠自己也未必是有福的事情......”
他這麼源源不絕的說着,鄭雲鳴已經明白在這個時代裡要讓人懂得“四民平等”的理念似乎太過急躁了。何止太過急躁,農業國家的君臣制度建立在等級森嚴這個基礎上,喊出四民平等的話來,對於皇帝和天下來說無異於悖逆了其生存的根基,這將是比造反還嚴重的事件。
他只能另外尋求給工匠們增加榮譽的辦法。
他將這個辦法稟報給了趙葵和魏了翁,這辦法其實也十分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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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在所有制造的兵器上,都攜刻上製造者的姓名。”這辦法並不是鄭雲鳴的原創,很多國家在大宋之前都已經將工匠在作品上署名作爲一種常例。比如剛剛被蒙古人踏平的金國,他們在借鑑宋朝匠戶制度的同時,也讓匠戶在自己*的軍器上署名。但這並非是一種榮耀,而是當軍器發生問題的時候便於追責。
鄭雲鳴卻要想辦法將這種制度變成一種激勵人上進的榮譽。
“我們將所有*精良的兵器在其退役後配享武廟。比如射殺敵人三百以上的良弓,刺殺敵人一百以上的長槍,以及發射了一百次沒出現問題的鐵將軍,總而言之,只要是在戰場上累積了超過尋常武器戰果的兵器,就跟累積了傑出戰功的戰士一樣,由國家給予祭祀。這樣一來,工匠們的積極性也能提高了吧。”
趙葵首先表示贊同,行伍之人最兵器最是喜愛,經常會有大將命令將自己隨身兵器陪葬,並且讓戰馬死後埋在自己身邊的,讓好武器除役之後在武廟展示在趙制置使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妥。
魏了翁也表示贊同:“這纔是正道,工匠將自己的價值託付到製造的器物上,我們對這些器物越禮敬,也就是對這些工匠們最好的褒賞。”
他頓了頓又問道:“你幕府中新入的那個白翊傑到哪裡去了?他最近給我上書的《經理西南夷三議》頗有可取的地方,你請他過來,我有些問題要當面問他。”
鄭雲鳴臉一紅說道:“不怕相公笑話,*師現在不在襄陽城中。”說罷將白翊傑在袁州被劫持的事情簡略講說了一遍。
趙葵大怒,喝道:“袁州的賊人如此囂張,公然在白日裡綁架朝廷的官員。這是沒有了王法麼!我馬上出公函,派人去袁州交涉,務必要本地官府把白先生救回來!”
魏了翁卻慢條斯理的說道:“江西路的盜匪一向猖獗,派官兵去圍剿不是什麼好主意。叔謀,說說你是怎麼處理這件事的。”
鄭雲鳴於是將自己如何派人去和袁州交涉,如何又派了石文虎暗中前去救人的舉措說了。
“私下派人去營救自然最好不過。”魏了翁略有擔心:“不過這位石文虎壯士的武藝如何?足以順利將白翊傑從賊巢中救出來麼?”
“石壯士武藝高強,救人這區區小事絕無問題。”鄭雲鳴雖然這麼回答,但袁州的水賊實力究竟如何,石文虎能不能對付的了,他自己心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