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義長搖搖頭,一頭鑽進了監牢裡,他面對着肖容坐下,說道:“肖兄不必驚慌,我是白翊傑的朋友,翊傑相信肖兄絕不是爲了面子就能害人性命的惡人,所以要我趕到大冶來探查個明白。”
肖容看見宋義長這麼說,心下稍微鎮定了一些,但隨即垂下眼皮,用沮喪的聲音說道:“沒用了,我是最後見到死者的人,再也不會有人相信我說的話了。”
“你要總是這麼唉聲嘆氣的,”宋義長眯縫着眼睛說道:“我除了能看出你是個左撇子、學問做的不好、喜歡吃蜜餞果子以及有一個私下許了親的心上人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哇。怎麼能幫你洗脫嫌疑?”
肖容大吃一驚,宋義長跟他素未謀面,卻突然說出這些事情,令他猝不及防。
宋義長卻將他玉佩隨身的位置、嘴角的蜜糖痕跡和衣角下掩映的荷包都看在眼裡。
“這樣吧,我先來說說這樁案子的情形。”宋義長說道:“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再補充。大約半月之前的凌晨時分,大冶縣東街一家宅院裡發生了一起兇案,根據本地官衙的記錄,即使是在近幾年,這也算是大冶縣比較突出的案子了。本宅的主人是五年前因爲躲避戰禍從徐州遷移來的趙姓人家,根據他本人的介紹,他在徐州是做瓷器的大商人,家中頗有餘財,到了大冶縣之後除了做生意之外也樂善好施,跟左鄰右舍的關係很好。”
肖容沉默的點點頭。
“本宅主人趙天壬兼做多項買賣,其中也包括*木材,他的木材收進來之後都放在後院的木材場中存放。當日二更時分,鄰居們看見趙宅火起,一面趕忙幫忙救火一面通知衙門趕來救援。但趙家翁收買的都是極爲乾燥的上等木材,衙門官兵和鄰居也救不了,生生看着一整堆木料燒成碳渣才熄滅。衙門讓傳本宅主人來問話,查探起火的緣由,才發現本宅主人失蹤,內外都找不到蹤跡。衙役們在主人的書房中發現有激烈打鬥過的痕跡,並且發現主人用來藏重要物品的暗格被人打開,內中據說是一件珍寶已經被人拿走,案發現場提取了沾有少量血跡的硯臺一塊,經過訪查得知,屋主當晚曾經連夜接待過一位客人。而此硯臺經過僕人指證正是這位客人隨身攜帶之物。”
“這位客人,”宋義長盯着肖容慢條斯理的說道:“就是大冶縣第一富戶肖仲葵的獨苗孫兒肖容公子。”
“衙門方面據說掌握了肖容公子因爲一時激憤奪財殺人的有力證據。所以先行逮捕了肖公子,在隨後的進一步現場勘查中發現了對肖公子更爲不利的證據,在書房通向木材場的路上發現了血跡以及拖動沉重物體前進的痕跡,果不其然在木材場的灰堆餘燼中找到了被燒的已經支離破碎的屍體殘骸。衙門根據這些線索組織案情,應該是受害人在書房被硯臺砸中,當場斃命,兇嫌撬開暗格取走了珍寶,然後將屍體拖到木料堆焚屍滅跡。”
“正是這樣。”班頭說道:“捕快當時就下了結論,肖公子作爲最大的嫌疑人罪責幾乎已經確定了。”
宋義長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這中間倒是有好幾點值得仔細推敲。”
“我說過了,我根本就沒殺趙翁!”肖容大聲說道:“這一切都是有人陷害我的!”
“那麼。”宋義長示意他安靜下來,慢慢說道:“你就把這件疑點頗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給我聽一遍好嗎?”
“事先聲明,我和趙翁原本素不相識。”肖容說道:“但我們彼此都知道姓名有一陣子了,我和他喜歡玩賞奇石,我說的喜歡,是特別癡迷的那種。”
“我們喜歡玩石頭的朋友,在大冶縣有個碰頭的地方,我們常年包了大冶縣的一座酒樓的上房作爲活動地點,經常聚在一起品賞把玩奇石。這位趙翁家中收藏了許多珍奇有趣的奇石,時常在聚會中拿出來展示,但每次我去聚會的時候總是跟他擦肩而過。一直到案發前一日的聚會,方纔一睹這位號稱石王的藏友的真容。”
“那這位趙翁生的怎麼個模樣?”宋義長饒有興致的問道。
“老實說,他給人的印象並不起眼。”肖容認真的回憶起當初的一幕:“個子很小,人也略有些猥瑣,就像是一頭貂鼠把自己藏在華麗的錦緞衣飾之下。不過說起他的藏品,那可真是叫絕,他那天拿了三方石頭,要不雄奇瑰麗,要不精巧雅緻,都是天下難得一見的佳品。”
說起石頭,肖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那時候他盯着我,彷彿顯得很高興的樣子,跟我說道他家中還有一方極品的壽山石,有龍虎相鬥之相,渾然天成,氣勢極其雄偉。”
“‘那太珍貴啦,我輕易不敢拿出來給人展示。’他說道。”
“我說:‘要是我舅舅在就好了,他能夠看見趙翁的這些石頭,還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子呢!’”
“說起這個,我舅舅正在黃州給孟大帥效力,他和我一樣也都是石癡。”肖容提起這個跟自己一般性情的舅父,忍不住微笑起來。
“接着說,然後趙翁邀請我到他家中欣賞把玩這方奇石。但他把那奇石視作性命一樣,絕對不肯白天拿出來觀賞。一定要等到掌燈之後才許我到他家裡來拜訪。於是我等掌燈之後,去到趙家大宅拜會......”
“給你開門的是什麼人?”宋義長突然開口問道。
“是一個看起來頗有些健壯的中年僕婦。”
“我想事後指認肖兄的也正是此人吧。”宋義長扭頭問班頭,班頭點頭以示承認。
“你繼續講。”宋義長對肖容說着,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
“那婦女直接把我引到老爺的書房,趙翁正在書房裡等着我,等那僕婦走了,他小心的關好門窗。將博物架搬開,伸手一推機關,露出一個暗格來。”
“暗格裡就是那方奇石,我說句實在話,兩位不要看我年紀輕,我看過的石頭沒有一萬也有五千方了,從未見到過如此珍奇瑰麗的奇石,我相信全天下的石頭裡,能夠跟它相提並論的,再也找不出第二塊了。”
宋義長簡單的嗯了一聲,顯然他對這石頭的珍奇並不上心,只是淡淡的問道:“你們後來觀看到什麼時候?”
“遇到這種天下絕品,肯定想好好的把玩欣賞一番,若說盡性,只怕拿在手中三日三夜也無法儘性呢。可惜趙翁對這寶貝極爲吝嗇,我只把玩了一個多時辰,他就着急催促我回去。”
“‘公子若是喜歡,將來我經常請你來把玩也就是了。何必急於今日。’他一面說一面把我往外推,我跟他懇求了幾句,全不管用,只有拱手作別。我離開的時候,那壽山石還擺在桌案上沒有收回到暗格中,就這麼我告別了趙宅,悄悄回到家,因爲害怕晚歸家受到爹孃責罵。還偷偷的用配置的鑰匙開了側門,溜回自己房間的。”
“這麼說,你什麼時候回家,家人無一能夠證明了?”
肖容尷尬的點點頭。
“事情的大致經過就是如此。”班頭說道:“縣令和捕快的推測都很一致的認爲肖公子的說話並不可信,事實很簡單,肖公子見到那方珍奇的壽山石之後,禁受不住奇石的誘惑,企圖將其佔爲己有,於是趁趙翁不備,用硯臺猛擊趙翁頭部將其打死,將屍體拖入後園木料場中焚屍滅跡掩蓋罪行,然後帶着壽山石逃之夭夭了。”
宋義長笑道:“分析的也算有理,但事後在肖家肖公子房中搜查詳細,並沒有發現那方珍奇的石頭啊。”
“兇手既然敢點火焚屍,當然會想到隨後官府會進行大規模搜查,將那石頭隱藏在別處也是很有可能的。”
宋義長微笑着說道:“這麼說來這件案子倒簡單了。可是我總是覺得,似乎有點簡單的過分了,試想換做是班頭你,會在主人明確邀請你去賞石的時候,在已經有目擊者看到你進入主人家書房的情況下還要行兇嗎?那豈不是明着通告官府你是唯一的犯罪嫌疑者麼?還有一點,既然兇手想到了將屍體焚燒以掩蓋證據,那爲什麼會又如此慌張大意的留下硯臺作爲線索呢?老實說,這根本解釋不通。”
“沒有什麼解釋不通的,肖公子初次殺人,心頭難免慌慌張張的,忘了收拾硯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況除了肖公子,您根本找不到別的可能的兇犯啊。”
“兇犯是另一個問題。很容易找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釋,比如當趙翁和肖公子在書房裡欣賞石頭的時候,有個飛賊偷偷的潛到書房外的窗櫺下,聽到了趙翁說起這塊石頭如何珍貴值錢,等肖公子出門之後,他撿起肖公子遺落在書房裡的硯臺打死了趙翁,搶走了石頭並焚屍滅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