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臉上一紅,說道:“我到長沙來是爲了自己的一點私事。”說罷將賴文恭的事情原原本本對宋慈說了,又說道:“那*師只對我說道,要想我和賴家娘子能結上這段姻緣,只有賣給賴文恭好大一個人情,所以他們略施小計,引誘潛伏在京湖的蒙古探子們將工作重心放在長沙,然後設計讓賴文恭落入蒙古人的陷阱中。至於讓我如何化解......”
鄭雲鳴從袍袖中取出一柄摺扇,“*師只是叫我帶了這柄扇子作爲信物進長沙城去找一個人,至於後續如何,他也沒有明白交待過。”
宋慈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有熱鬧的事情他是最喜歡不過了。
“都統有什麼需要的地方,宋慈願效犬馬之力。”宋慈這句話雖然略透着一些趁熱鬧添亂的意思,但毫無疑問,鄭雲鳴正需要這麼一位洞察力一流的角色來協助自己。
他略略思索了一下,說道:“明日將這些親兵都留在驛站裡,只檢法和我二人一起去長沙城裡走一遭,看看這長沙城裡,到底藏着什麼樣的龍潭虎穴。”
白翊傑所說的地方,是在長沙城西的烏衣巷,距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第二日的上午,鄭雲鳴和宋慈二人就這樣信步在街市間穿行着,聊起了天。
“我聽劉潛夫先生說到,您在朝廷征討三洞蠻的戰役裡,是作爲幕僚參戰的?”鄭雲鳴所說的三洞蠻,是指生活在江南西路南部的蠻族,其中多以苗、侗、百越等民族爲主。江西路歷來貧苦,百姓充滿鬥爭精神,加上地勢險峻,素來被朝廷視爲奸狡匯聚,盜賊頻出的地區。安撫使鄭性之爲了剿滅多年盤踞在三洞地方的反叛勢力,向天下廣幕賢才,宋慈也是憑着這個機會,進入鄭性之的幕府任職。
鄭雲鳴這麼一句話,重新又將宋慈拉回到那在秀麗的山水間浴*殺的歲月。
“三洞之蠻,彪悍異常。他們都剃光了頭髮,只在腦頂上流出一縷長髮,穿着染成青色的麻布衣服,佩戴者各種各樣的白銀飾物,腰間是侗蠻百鍊鋼刀,又手持強弓硬弩,千百爲羣,舉火爲號。”
“平日三洞蠻都居住在山寨中,每個山寨都有一座大木樓,作爲部族合居之用。人住在木樓上面,下面則放養一些豬和雞。每當遇到要商議事情或者聚衆對抗官軍的時候,就會請出祖傳的銅鼓,擊鼓召集族人然後召開會議商議。列陣之時以數名壯丁擡着銅鼓衝在前方,族長親自擂鼓爲號,衆蠻兵不顧死活,一股腦的衝殺上來與官軍搏鬥,或者躲在樹木遮蔽之處只是偷放冷箭,官軍地理不熟,又沒有受過山地作戰的訓練,打起來當然吃虧不小。後來一面加強山地作戰的操演,一面招撫熟蠻,以夷制夷,方纔收到了效果。”
鄭雲鳴又問道:“朝廷素來以江西的盜匪爲患,以檢法之見,本地的人民特別蠻橫好鬥麼?”
“江西南部都是蠻夷聚居的地方,說是民風彪悍,尚武鬥狠,那是有的。”宋慈說道:“但說起聚衆對抗官軍?蠻夷又不是真的沒了腦子,硬拿着雞蛋往石頭上碰。若不是真的被官府逼迫的太狠了,又怎麼會鋌而走險,聚衆生事?”
“就以那次三洞蠻造反來說,在那年之前,江西路連續數年都是旱災,有的地方可以說是顆粒無收,百姓們有的已經開始逃荒,有的開始賣兒賣女。但就是這樣,本地的官府擔心如實申報災情會讓本縣的評價從中縣變成下縣,在政績上是一個污點,因此上隱瞞災情,只以風調雨順上報上去。既然是風調雨順,朝廷就依照豐年來收取租稅,百姓哪還有多餘的糧食可以交稅?於是官吏下鄉鎖拿逃戶,搶東西,搞的地方上烏煙瘴氣。這些三洞蠻能是好欺負的?族長一招呼,於是聚衆而反。”
“又是這樣。”鄭雲鳴咬着牙恨恨的說道:“區區幾塊朽木,爲了一己私利,欺上瞞下,大作手腳。本來可以太平解決的事情,最後搞的必須出動大軍,費了許多兵馬錢糧,傷害了許多性命才能平定地方。但是兵馬已經摺損,地方上又徒然增加這麼多死傷,官民之間的矛盾只是表面上被鎮壓下去,實際上裂痕反而更深了,這些不良的官員因爲區區一人的一點利益,就讓一個地區幾十年裡不得太平,真的可是其心可誅。”
宋慈說道:“這一次平息三洞蠻的變亂倒沒有搞的這麼嚴重,我一去到地方上,立即反應過來,這一次的平叛實則要先處理地方上的經濟,然後纔是剿賊和安撫的軍事問題。我讓安撫使緊急寫奏章,將江西南部的災害如實向朝廷申報,然後緊急從別的地方調運了許多救濟糧來。不分蕃漢,統一賑濟本地的災民,並且派人去四處張貼布告,只要放下武器,拿起鋤頭,就算是良民,只有頑抗到底的人才是官府的敵人。果然這一招就有了效果,看到佈告後,聚衆結寨的蠻兵紛紛扔下了兵器回家領取救濟糧去了,只有少數鐵了心頑抗的人繼續作亂。”
“那時候我再帶兵前往,深入敵人巢穴,一舉將剩下的賊衆擊破,三洞蠻叛亂自此平息。然後一面安排蕃漢民衆加緊生產,一面設立義學,加強教育,建立義倉,整修道路,使得本地的局面能夠長久安定.......”
二人說話間來到烏衣巷,烏衣巷口進去第五間院落前面是兩間鋪面,裡面陳設着大大小小的木桶、木碗、木盆和各種各樣的木製品,顯然這是個木製品的鋪子,一個閒坐在凳子上的老者一面用拂塵無聊的轟趕着蒼蠅一面眯縫着一雙眼睛看着二人。
鄭雲鳴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宋慈卻微微一笑,從鄭雲鳴手中接過了紙扇,一言也不發,直接遞到了那老者手中。
老人接過扇子看了看,突然笑了起來。
“這年頭都是些怪人咯,來到賣木桶的地方不買木桶,卻把扇子給我,唉......”
說着站起身來,自顧自的朝店鋪後面走去。
過了不一會,一個身材矮小、面目頗有些鼠相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來到鄭雲鳴面前躬身作揖:“草民顧騅,給副都統見禮。”
“罷了。”鄭雲鳴伸手阻止,說道:“小哥有什麼見教?”
顧騅望了望四下,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痕跡,對鄭雲鳴說道:“都統要的人,目前都在城西馬市街樑家菜園裡歇息。不過若是都統通知長沙官府,派遣官兵大肆鎖拿,那是不成的,只怕官兵還沒有出衙門,這羣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宋慈說道:“依你之計,又當如何?”
“只我三人先過去看看形勢再說,都統這一趟過來帶的有親兵麼?”
“那夥人一共多少人?”
“這些剪鐐賊現在都不是單人匹馬的作案了,這夥人有二十多人,每個人都有些身手。”
鄭雲鳴皺了皺眉頭:“我帶來的人馬不多,只怕一對一的擒拿走脫了幾個。”
“若是這樣,那只有另想辦法了。”顧騅眼珠一轉,轉過頭來喝道:“人來!”
一個乾乾瘦瘦的小夥子跑了出來,顧騅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小夥子應了一聲轉身朝巷子外跑去。
“不得已,只得稍稍藉助一下外力。”顧騅對鄭雲鳴笑道:“都統深明兵法,自然知道在我方實力不夠的時候,藉助他人之力是最方便的辦法。”
鄭雲鳴心中疑惑,在長沙城內還有什麼力量比官府的官兵更可靠呢?
顧騅說道:“咱們此去必須倍加小心,賊人都是耳目靈通的鼠輩,稍微有一點驚動了他們,這圍捕計劃就不會成功了。”
三人於是啓程徑直奔向馬市街而來。
樑家菜園原先是城西大戶樑傢俬人的菜園,樑家是做綢緞、糧食生意的,家中累積了鉅萬的財富,就算他家自己的菜園子也是佔地頗多,裡面種植着各種時令蔬菜。
但自從樑家東主在徐州冒險做生意的時候遭到了紅襖軍的殺害,樑家的家境就敗落下來。如今樑家宅邸早已變賣,樑家的菜園也已經無人照管許多年,如今裡面瓦礫遍地,蓬草叢生,平日間連半個人影也尋不到,用來作爲藏身之地最好不過。
顧騅領着二人沿着牆角一路小心前進,來到一堵斷壁後面,小心的探出頭去張望。
只見殘垣野草間二十多個人或站或坐,都在焦急的等待着什麼人的到來。
鄭雲鳴等三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就在斷壁之後埋伏了下來。
只聽得坐在倒伏的石碑上的一個胖子說道:“三哥去了這麼許久還沒有回來,那廝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靠在門楣上休息的一個損了一目的中年人說道:“老十一太心急了,北邊現在出了一萬貫賞金和一千兩白銀來*這張配方,現在配方還在咱們手上,難道還害怕那廝反悔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