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轉運司提出以下處理辦法。”
“第一,在將來的一年裡使用各種辦法把鄂州的匠戶和礦丁消減一半以上。淘汰沒有經驗的和老朽不能工作的,將剩餘的匠戶們做合理配置,轉運司會消減一部分金銀銅鐵的課稅,但爭取在五年之內,將產量恢復到南渡之前的水平。”
“第二,針對礦山影響鄉里的情況,由州府撥付一部分錢糧,僱傭被裁汰的礦丁,進行處理廢水、清理礦渣和維護道路、栽種樹木和礦石外運的任務。申明本地匠戶頭目,嚴格約束自己手下的匠戶和丁壯,不得隨意滋事。派一部分礦丁和鄉民一起組成團練,晝夜進行巡查,一旦發現有滋事之人,立即扭送官府。”
“不成不成,鄭參事認爲突然讓幾萬人失業是開玩笑的事情?光是掃掃路、運一下廢水能用的了幾個人?這麼多人一下子統統失去生計,整個湖北地區都會動盪不安的。”壽昌軍的參事一下子就看出了鄭雲鳴方案中的危險。
“這不需要壽昌軍擔心,對於失業的人,本朝已經是輕車熟路了。”鄭雲鳴說着看了一眼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湖廣總領何元壽。
何元壽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和鄭雲鳴一樣,對於這樣大的事情,他同樣也做不了主:“雖然大敵當前,但是要朝廷同意驟然增加幾萬軍隊的編制也太......”
“不需要全部接納,”鄭雲鳴在帳幕裡踱着步子想了一陣,說道:“先請京湖制置使司想辦法給五千人的編制,成立一軍。然後把其他失業也找不到事情做的礦丁編成十個大寨,安排的江陵府北面的荒山裡,給予口糧和種子耕牛,由軍隊派出營田使監督他們耕種,生產軍糧供應襄陽府的大軍。”
帳幕中衆人對望了一眼,這個計劃實在是太龐大了,這種規模的解決辦法,不要說是一州的長官不能決定,就連一路的軍政首腦也不敢拍這麼大的板。
“雲鳴當然知道這個提案非有朝廷*支持不能成功。請各位放心,鄭某當以全力促成此事。”鄭雲鳴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着,就像是清之相公往日在政事堂上鏗鏘有力的發言一樣。
因爲在黃州有過一段故事的緣故,鄭雲鳴的身世黃州的大小官員們大都瞭解的清楚。他以當朝相公公子的身份說話,當然無人能夠質疑。
定策之後,鄭雲鳴再度將礦丁和鄉民代表招進帳中,當衆宣佈瞭解決的意見。礦丁雖然有些擔心,但在鄭雲鳴的好言撫慰之下也無話可說。鄉民們更加不會有什麼怨言。
這次博弈原本就是由官府承擔了最大的責任。鄭雲鳴之所以採用這種大包大攬的辦法,是因爲鄂州在整個京湖防禦體系中重要的位置。事情說的更明白些,北方進攻已經迫在眉睫,與其讓錢糧一年之後被蒙古軍白白劫走,不如現在就用來救濟百姓,安堵人心。如果蒙古人衝擊在前,鄂州民亂在後,那鄭雲鳴連臨陣逃走的路都被堵死,還說什麼拯救局面呢?
“你看,只要國家只要拿出一點點誠意,百姓們還是很通情達理的。”鄭雲鳴站在山頭上看着龐大的人叢慢慢散去,很是志得意滿:“這件事情總算辦的滿意,明天咱們就回襄陽府去!”
但真實的政事遠遠比鄭雲鳴能想到的要複雜的多,這件事情的餘波永遠的改變了鄭雲鳴後半生的命運。
黃州侍衛馬軍司的快船追上鄭雲鳴的官船時候,鄭雲鳴帶着憲兒、韓四郎已經行過了郢州,船隻涇奔襄陽而來。
快船上的官兵一起大喊,留住了鄭雲鳴的船隻。兩隻船並排着在江岸邊停泊了下來。
鄭雲鳴站上船頭,還沒來得及詢問的時候,快船的艙門吱呀一下推開,鑽出船艙正是侍衛馬軍司都統兼知黃州孟珙。
“您怎麼親自來了?”鄭雲鳴大吃一驚,趕緊撩官袍就要過來參見。
“罷了罷了,咱們已經是舊相識,何必再來這般客套?”孟珙說着縱深一躍,已經跳到了鄭雲鳴的船上。“有件事情必須當面對鄭官人講,來吧,咱們進船艙細談。”
憲兒慌忙收拾好船艙,自己躲到船尾去燒水煮茶。韓四郎手握着一支長矛守在船艙口。
此時正是寒冬已退、春意漸濃之時,江邊樹枝上長出點點新綠,雪白的蘆絮片片在空中飛舞。
孟珙端坐在船艙中,面對着比自己年輕二十餘歲的少年參事鄭雲鳴。
“鄂州又出事了。”孟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鄭雲鳴覺得心頭一沉。
“京湖都統司派去的長官在募兵時候將幾個不聽話的礦丁給鞭打了,打死了一個,打傷了十幾個,礦丁們當場就造起反來,幾乎將那統制官打死。還把京湖的官兵們都堵在我的都統衙門裡不讓出來。還是我出面彈壓,抓了幾十個爲首鬧事的纔將事情平定下來。”
鄭雲鳴搓着雙手,焦急的心情全寫在臉上:“我馬上回襄陽府去,請趙制置使再派有力的官佐過去,我也跟着一起到鄂州,務必使得招軍之事能夠順利完成!”
孟珙搖頭道:“起不了作用,現在鄂州的礦丁們情緒激昂,他們說官府沒有信用,招軍只是緩兵之計。目的是將他們騙到偏遠的地方一起處決,任是京湖還是黃州的都統司再派人來,他們都不會相信了。除了一個人......”
“是誰?都統快將此人姓名告訴我,只要這些礦丁能夠被順利招募成軍,休說是三顧茅廬,就是請三十次,鄭雲鳴也會把他請出山來!”
孟珙雙目盯着鄭雲鳴,一字一句的說道:“能服鄂州礦丁,把他們團結在一起爲國家效力的,就是你。”
一句話把鄭雲鳴驚得跌坐在船艙裡:“我?”
孟珙鄭重的點頭:“就是你鄭官人。”
“不不不您別開玩笑了,”鄭雲鳴不停的搖手,好像是接到了一個什麼燙手的炭塊:“打仗是拼氣力豁出性命的活計,我只是相府一個紈絝公子,手不能提三尺劍的小書生,哪裡能夠統兵殺敵呀?”
“書生如何?”孟珙大聲說道:“利州都統司的曹友聞,原先不過是天水軍的一個教授?現在不是手提大軍,建功立業?面臨大敵,國家危難之秋,還要分什麼書生武夫?父子們教導你們的捨生取義、求仁赴難那套都哪兒去了?”
“話雖是這麼說,可是我畢竟來到京湖地方不過十餘日時間,連地方大小長官的名字都還不曾認全。我自己也不過是區區一個參事,位卑品低。若是單獨領軍的話,要處理和其他軍隊的關係,要籌集軍餉糧草,要和上峰理順人事關係,還要照顧到地方.......”
孟珙搖着頭說道:“你知道爲什麼這些礦丁不肯叫別人領軍,單要你麼?”
“那是因爲在所有前去調處的官員中,只有你沒有用鞭子和棍子來對付他們。”
“以往去鄂州調解的官員們,要不然就是用鞭子開道,要不然就是用棍棒驅逐,總之就是毫不留情的把他們看做暴徒。”
“只有你鄭雲鳴是安排軍隊小心謹慎的開進去的。即便是被他們咒罵呵斥,被丟石頭瓦塊也沒有還擊。換而言之,只有你把他們當做人一樣的善待。”
“你知道一軍之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嗎?勇氣可以鼓動三軍,紀律可以整肅部伍,犒賞可以使人效命,但這些都還稱不上最要緊的關節。”
“一軍中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將與兵的信任,將與官佐的信任,甚至,將與將的信任。”
“打仗是天下間至兇險的事情,功名富貴不但是從敵人的首級裡得到,也是從同袍的性命中取獲。一場惡戰下來,數千數萬性命埋葬沙場,只換得生者的加官進爵。換了你是當兵的,你怎麼想?”
“如果一個將領,不把他的士兵當做人看。那士兵的性命很可能就成爲用來換取高官顯爵的無意義的數字,爲能博得一官晉級,可以用千萬的性命去做交換。這種人手下的兵,誰願意去當?”
“所以他們能信任的官員,就只有你鄭雲鳴一個。他們相信你不會隨隨便便就把他們像礦渣一樣丟棄在沙場上,相信你能夠重視他們,善待他們,如果真的需要在戰場上搏命廝殺,用人頭換功名。那他們也只願意爲你這麼做。”
“這是來自五千人的,全心全意的一份信任,在這份信任面前,你要選擇退卻嗎?”
鄭雲鳴慢慢的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他在心中反覆籌劃了幾遍,認定了已經是有進無退的局面。
“要下官來領這支兵,不難。”鄭雲鳴回覆了端坐的姿態:“但都統須得依我三件事情。”
孟珙鬆了一口氣,說道:“有什麼條件儘管開出來,侍衛馬軍司會想辦法辦到。”
“第一條,雲鳴對領兵可謂毫無半點經驗,遇見有猶疑難決的地方,都統一定要不顧麻煩指點於我。”
孟珙笑了起來:“打仗這個法子沒法教的,誰不是刀山血海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不過你放心,建軍有困惑之處,飛書來黃州通報,孟某當知無不言。”
鄭雲鳴站起身來,就在船艙裡躬身下拜:“都統教授的恩德,學生先在此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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