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四面出擊的計劃,針對的當然是蒙古人兵力不足的弱點,趙葵自從蒙古大軍退走之後,一直在悉心留意襄陽周圍的敵軍數量。他甚至在夜間派出小規模的突襲隊從水道出擊,四面襲擊蒙古軍的營地,結果證明許多營地只是空留營帳,裡面的軍兵早已經撤走多日了,只不過被蒙古人用來故佈疑陣而已。
現在正是趁着蒙古人兵力不足的時候,做四面進擊的大好機會。雖然在用兵方面,趙葵不是一個吝惜兵力的人,但這一次他必須更加小心謹慎些,出擊的兵力只佔全城兵力的三分之一強,然則大多是驍勇能戰的部隊,且在遭遇到強敵的時候,城中也能及時派出有力的後備部隊支援。
他在心中反覆推算過可勝的機會,認爲廟算至少有七成勝算。然後諸軍待命而行。趙葵又命令北門以旗語通知樊城守將秦武,與他約定時間,一同殺出。
這是蒙古人圍城之後宋軍第一次真正大規模的出擊,其勝敗直接關係到襄陽城的命運。趙葵特別對鄭雲鳴囑咐道:“官人當蒙古人之鋒銳,一定要小心謹慎,萬一抵擋不住,火速差人回來送信,本帥親自率領大軍出城支援官人,與蒙古大軍決一死戰。”
“有您這句話就足夠了。”鄭雲鳴嚴肅的說道:“城外胡人兵馬不滿萬人,此去必然獲勝,請大帥安坐城中,看我軍如何破敵。”
這個時候的襄陽西門已經擠滿了準備開城出擊的士卒。這幾日蒙古人對西面城壁的轟擊效果不彰,轟擊的次數也日益減少了。土龍振武兩軍都是蓄銳已久,正待摩拳擦掌的要跟蒙古軍大戰一場,尤其是前日裡折了一陣的振武軍,更是迫不及待的要一雪前恥。
秦半夏站在街邊看着振武軍士兵默默的整理着自己的武器,一個個擰眉怒目的模樣,禁不住害怕起來。振武軍六千將士,她的心思只在一人身上。
“小娘子不必擔心。這一次出征一定得勝回來的。”半夏把頭扭過去看時,只見石文虎把背倚靠在一家店鋪的門板上,雙手抱在胸前,擺出一副悠閒的姿態。
他笑道:“王景宋是個聰明人,同樣的錯誤一定不會犯第二次的。何況這一次我家姑爺也親自出徵壓陣,絕不會有問題。”
鄭雲鳴,半夏自然是信得過的,王登她更加不會有懷疑,但城外的胡人兵勢如此犀利教城中百姓個個望而生畏,這是刀口上舔舐鮮血的買賣,又怎能叫半夏不擔心呢?
王登這個時候卻顧不得心上人的擔心。他和振武軍的幾名主將站成一排,正在聽着葛統制的咆哮。
“老葛打了這麼多年仗,什麼樣千奇百怪的事情沒遇到過?”他說話的時候依然是氣鼓鼓的:“但是這回不一樣,居然被一個老書生和一個小無賴給咱們搶了頭功去,整個振武軍的面子都被丟的一乾二淨了!”他聲音如此之大,很難不驚動一旁整隊的軍士們。
老書生陸循之和小無賴楊掞帶的土龍軍,素來是被訓練嚴格、將領勇悍的振武軍所輕視的。即便是在開戰第一天就吃了一場小敗,也未能動搖振武軍心中襄陽第一軍的優越感。
但楊掞旋即以一場漂亮的夜襲戰奪下了襄陽守衛戰中的首勝,讓整支振武軍顏面掃地。天知道王登和葛懷用了多少手段才重新振奮起了士氣,如果這一戰再失利,他們不知道又要用多少天來恢復振武軍的戰鬥力了。和楊掞的自由發揮體系不同,振武軍的士氣直接決定着戰鬥的成敗。
對於部下的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指揮風格,鄭雲鳴並沒有進行過多的干涉,看起來他似乎是提倡一種兼容幷包的風格。但自從跟隨他建軍的人都明白,他個人的指揮風格更加貼近王登,習慣於將士兵變成戰場上機械運動的一顆顆棋子,直接用指揮官之間的調配決出勝負。有一段時間他甚至對王登提到,只要士兵操練得法,戰爭的勝負甚至可以用簡單的幾何圖形來決定。
“部署戰陣的時候,只要注意到前後三陣呈現品字形佈置,兩翼陣與前鋒陣的部署夾角不大於一隅(直角)的話,則此戰必勝!”他這句話說出來,就連對操練陣型極爲嚴格的王登也啞然失笑。要知道王登操練隊形,是在隊形前方拉起繩子,保證隊伍絕對的整齊劃一,以這樣嚴格的標準來要求部隊操演陣型的。但鄭雲鳴說出的這番話連他也覺得不可思議。
“縱然將我軍全部訓練成可以不差一絲一毫行動的木人,但敵人可是活的啊。”他對鄭雲鳴爭辯道:“蒙古遊騎會用側翼夾擊,會用背後抄襲,會有進退誘敵之計,怎麼可能單單擺出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陣型就能定下勝負呢?”
但鄭雲鳴依舊堅持己見,他的這種極端見解在白翊傑加入之後方纔稍稍緩解。*師在總體上是傾向於靈活用兵的策略的。他效仿諸葛武侯,也設置了對陣八法,不過這並不是八種固定的陣勢,而是八種步*用的戰法,第一曰方陣進退,第二曰魚鱗突破,第三曰兩翼合圍,第四曰奇兵間道出其後,第五曰餌兵釣取敵兵,第六曰設伏待敵,第七曰居高臨下,火器攢射然後衝擊,第八曰夜襲。白翊傑不要求軍隊嚴格按照某種套路來運用這些戰法,而是在操練這些戰法熟練之後,循循誘導隊將乃至正將副將一級的將官們按照戰場上實地的情況靈活使用這些戰法,讓手中兵力發揮最大價值。
如果說鄭雲鳴建立起背嵬軍,爲背嵬將士樹立了軍隊錚錚鐵骨的話,白翊傑就好像一位導師,讓背嵬軍具備了一種戰場上處變不驚的氣質。
自從白翊傑接手背嵬軍之後,鄭雲鳴就極少插手具體的軍務了,但當他騎在青驄馬上巡視着即將出徵的背嵬兵將時,還是感覺到一種與自己治理時不同的活力。
他並不是一個心胸狹小的人,如果可能,他希望白翊傑將這種活力貫徹到全軍。雖然他經理軍隊時日尚淺,但也明白真實的戰場變換莫測,瞬息局勢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己以書生領兵,只能戰戰兢兢的按照自己在前世的一點皮毛知識和過來的見聞形成對這個時代戰爭的理解來爲軍隊訂立一些規矩,先保證能不輸,但卻難以及時抓住可乘之機。
但如今不論在白翊傑教導下的背嵬軍中,還是楊掞治理的土龍軍中,不乏對戰局判斷準確、行動靈活的將兵。他即將率領着兩支完全不同風格的軍隊,出城去接受強悍的北地騎兵軍團的洗禮,不管演武場的操練如何完美,始終只有在戰場上取勝纔是真正的目標。
他回頭看了看高挑的將旗上“荊鄂副都統鄭”的字樣,對身旁騎着戰馬、全身盔甲的陸循之笑道:“這些字的確是太沒氣勢了些,交戰兩軍中大部分都是不識字的傢伙,還是如蒙古人那樣用一個簡單明瞭的標誌作爲旗幟更合適,如果這一仗能得勝歸來,陸翁就和我好好考慮一下選擇一個標誌作爲咱們的將旗吧。”
陸循之哼了一聲,履面下也完全看不到表情,這位老先生當然明白鄭雲鳴在大戰之前會說一點閒話來緩解氣氛,同樣的,他也該作嚴肅狀就做嚴肅狀,讓士兵們不得稍微輕慢,喪失了警惕性。
鄭雲鳴還要說些什麼,突然頭頂上西門城樓上架設的戰鼓咚咚的響了起來,四面城壁上同時吹響了號角,渾厚的聲音激盪在襄陽軍民的耳中。
襄陽的反擊從這一刻正式展開!
滿城的號角聲驚動了在外圍佈防的蒙古軍隊,站在角樓上觀察的士兵們看到數以千計的騎兵從西面的營地中奔馳而出,緊急增援到南北兩翼。大營中也騷動起來,在很短的時間裡蒙古騎兵就吶喊着衝出了營地,胡笳長鳴,鼓聲隆隆,精銳的騎兵們打疊精神,準備迎擊出城挑戰的宋軍步隊。
軍前行中書省事、行軍都元帥粘合重山,在告警的胡笳響起的時候正在讀着從河南送來的*,曲出用人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若是粘合重山和塔思換了位置,對兩個人的才能都是浪費。對於富貴世家出身的粘合重山來說,進迫到宋朝的腹地去和成千上萬的敵軍反覆搏殺,並不是他的長項。但對塔思來說,他留鎮襄陽除了能在對付宋軍出城野戰時增加勝算之外,對部署整合圍城行動,派發文書催運軍餉糧草和民夫並沒有任何概念,因爲塔思不通漢文,傳達的命令也只有書記官先書錄成蒙古字,然後用快馬急遞到各地州郡交給當地鎮守官,再由本地的通譯翻譯成漢語,這樣一往一來,頗爲浪費周折。粘合重山不但精通儒學,而且對北地的官場習俗瞭若指掌,曲出將留守和調配糧食民夫的任務交代給他,正是發揮了他最大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