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年官場,鄭雲鳴從四川到兩湖,還短暫在福建任職過一段時間,每到一處地方,就廣泛的開展軍事和社會改革,以極快的速度變革當地的政治體制和社會生態,這種猝然變化的一個副產物就是舊的官僚常常不能適應這些新變化,朝廷唯一能夠用來配合鄭雲鳴節奏的,是一些鄭雲鳴親自訓練起來的官僚,如四川制置使王登,雲南經略使楊掞,京湖制置副使兼知鄂州白翊傑,都曾經是鄭雲鳴身邊最親密的好友,就連福建安撫使杜庶也是鄭雲鳴一黨同聲的夥伴。鄭氏的羽翼之豐滿,幾乎是歷任權相經營十數年所不能及的事情,而進入政事堂的官員們也大有和鄭雲鳴關係密切之人,如今的戶部尚書馬光祖多年擔任鄭雲鳴幕僚,左丞相吳潛也與鄭雲鳴共事多年,交情極深。就在這種政治局面之下,寶興皇帝仍然不改十年之前的性格,衝動的下達了貶謫鄭雲鳴的命令。
這個時候被貶爲浙江東路安撫使,外放浦江縣的鄭雲鳴,正像是那條臥於淺灘的蛟龍,等待着一個翻身登天的機會。但翻身登天的機會還沒有等來,先等到了兇險萬分的刺殺。
當朝廷派來宣佈聖旨的特使內廷侍講高斯得趕到鄭雲鳴往日垂釣的小溪邊時,發現的是許多神色緊張的士兵跟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體,看面目依稀是蕃人模樣,高斯得不由得驚呼道:“鄭公可曾有事?”
一名負責看守屍體的軍士朝着上游的方向一指:“相公現在權且在土地廟安歇。”
高斯得鬆了一口氣,打馬奔向土地廟而來。土地廟前果然立了帳幕,有數十名親兵環而守之,高斯得翻身下馬,闖入帳中,看見鄭雲鳴正在和一名縣官模樣的人隨意談着話。
十年之後的鄭雲鳴已經變得成熟穩重,再也不似青澀的模樣,他看見高斯得闖了進來,微笑着招呼道:“來的好巧,我正在跟胡知縣談起那刺客的來歷。”
高斯得問道:“刺客的來歷相公都清楚了?”
鄭雲鳴點了點頭,說道:“在玉龍赤傑以西,渴石城以南的山地,活躍着一批極端篤信回教的暗殺團體,因爲其由大教長伊斯瑪儀創立,故而名喚作伊斯瑪儀派,此等暗殺團體在西方活躍數百年,屢有名臣大將,甚至國王君主遭此派毒手,此派又極爲擅長暗殺,每每派出刺客一人或數人,號爲阿薩辛,僞裝成平常商人或乞丐,趁目標人物不備,暴起傷人性命,殺人之後,亦不逃脫,安然往生,以爲必上有美女美酒環繞的天堂。我早就聽說蒙哥在登基之前就秘密派遣使者以重金厚禮籠絡伊斯瑪儀教團,延聘殺手對付大宋君臣,所以今早聽說一胡商要攜帶厚禮前來拜見,早就起了防備,如今我貶謫在此,胡人不查朝中變動,一心只巴結在位的人,怎麼會專門來見我?多半就是刺客到了,因此與知縣在小溪邊佈設了一個小小陷阱,果然捉到了刺客。只是蒙古人素來以戰場上英雄好漢自居,而今居然也乞靈於謀殺,真可謂是黔驢技窮。”
高斯得苦笑着說道:“那蒙哥可不是黔驢技窮,他是精心設局,準備將大宋一舉消滅。”說着向鄭雲鳴通告了襄陽叛變的消息。
若說鄭雲鳴沒有驚訝和震撼不過是後世的溢美之詞,只不過多年來養氣功夫極好的他已經很少真的將真實的心情表露在外,所以纔會用那後世傳頌的平靜姿態淡淡的問道:“官家是要招我回去應對大局麼?”
高斯得略帶興奮的說道:“正是,如今天下雖危,正是相公重振聲威的大好時機,官家想要起復相公的心情再無如今日,此正是國士鞠躬盡瘁,以報國家之時。”
鄭雲鳴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先別急着拯救天下,在和蒙古人生死一搏之前,還需的有幾件事情要辦。”
他轉身對胡知縣拱了拱手,說道:“請容鄭雲鳴暫別數日,等我解決了北方的禍患,再回來和胡公一盡詩畫之興。”說罷,起身大步走出了帳幕。
別看鄭雲鳴說的這麼輕鬆,整個臨安這個時候都亂作了一團,在新聞發達的如今,消息流傳的比過去不知道快了多少倍,朝廷還沒有接到詳細的奏報,就已經有民間的報道者傳來了前線的消息。聽說是因爲京湖制置大使賈似道在京湖推廣自查自糾的打算法,盤點京湖在財政上的疏漏,荊州都統呂文煥、鄂州都統高達、荊鄂副都統曹世雄三人的賬面上都出現了鉅額虧空。高達和呂文煥二人被賈制置使的威脅嚇住了,索性殺了不肯叛變的曹世雄,據住襄陽舉旗造反。最可怕的還不止這些,據傳說,蒙古人在幾個月前就得到了襄陽將要兵變的消息,秘密的從整個蒙古帝國中抽調必要的兵力,組成了前所未有的徵南大軍,準備藉着襄陽兵變的機會,一舉越過長江,直取臨安。
消息散播出去之後,臨安府亂作一團,富商大賈們紛紛包下船隻,準備逃往南洋,百姓們則傳說紛紛,羣起到官府去請願,要求朝廷派遣大軍儘早收復襄陽。
正是在這樣一片混亂的局面中,鄭雲鳴進入了臨安城。臨安城的百姓們最是消息靈通,一聽到鄭雲鳴到了,千萬人都擁到城門附近去迎接。“鄭相公救我!”的呼聲,在大街小巷響了起來。這聲音在皇帝聽起來分外刺耳,也甚爲不中鄭雲鳴的意。但這君臣二人都清楚的知道,現在絕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在數百名殿前司馬步軍的保護下,鄭雲鳴甚至都來不及進入驛館休息片刻,直接進入了皇城內,金鑾殿上羣臣已經會集,皇帝正在焦急的等待着這位十年以來深爲信賴的重臣拿出應對前所未有的蒙古攻勢的對策。
換上了一身朝服的鄭雲鳴上殿見禮已畢,皇帝問道:“前方戰情緊急,襄陽已經淪於敵手。蒙古大軍不日將南下侵犯我國。不知道卿家有何良策?”
鄭雲鳴答道:“陛下授臣以重任,臣自當竭盡心力,保衛國家平安。但良策非是出於閉門造車,只有得到了敵方的詳細情報,臣方能做出相應的決策。”
皇帝輕輕點了點頭:“虜衆此來兵馬究竟幾何,卿家可詳細奏來。”
關於蒙古人集結的兵力,被遠竄浙東的鄭雲鳴瞭解的並不比把持樞密院的各位相公少。或許皇帝也知道不能將這位民間稱之爲“官家的水行營”的救火隊長挪的太遠,畢竟像今日這種情況,需要他隨時回來擔當起救火的責任。故而實則每次情報抵達樞密院的時候,也默認私下裡有一份發往了浙東。
“胡人素來動輒以鐵騎百萬恫嚇我國,只是近年來輸的多了,這則事情不怎麼提起了。”鄭雲鳴微笑道:“蒙古用兵的第一條就是詐術,這十年征戰,哪一次入侵不是打着數十萬精兵的旗號?其實多則十萬,少則二三萬而已。臣推考蒙古能夠動員的兵力,其大親王拔都可以調動精兵十萬,但西方方定,斷不能抽出主力萬里返回徵宋,況且拔都借漠北本部精兵起家,如今孤懸遠西,怎麼可能將自己的主力調回來助蒙哥成就大功?故拔都能派往西海以東的兵馬,至多不超過三萬人,且精兵有限。親王旭烈兀,當下進取大食,以火器開路,一路順遂,現在已經攻破報達,正在朝達馬斯谷開進中。旭烈兀所部兵馬超過十二萬人,雖是大汗嫡系,卻在萬里之外,對這次南征實則無能爲力。不過察合臺系和窩闊臺系的諸王大將們對此次南征倒是很感興趣。”
“察合臺國近年來騷亂不斷,軍中突厥人勢力崛起,窩闊臺系諸王汗位旁落,現在只對擄掠財物有興趣。臣估計,這兩個世系的親王們都能派出不下五萬精兵參戰,其中窩闊臺系以趁亂劫掠財物爲目標,或者會派遣不少精悍的西域騎兵參戰,而自帶兵器糧食前來打劫的所以義從軍肯定也不會少。察合臺系則會採取另一種策略,蒙古本部的精兵他們不會輕易遠出,以防本地兵將造反。但河中康裡突厥兵馬和新附的阿速兵,軍心不穩,隨時有叛亂之憂,正好可以派到中原去,所謂借刀殺人之策也,南征若是勝利,這些兵將飽掠之後,自然安於富貴,不會造反。若南征失利,這些兵將葬送在南邊,則察合臺系的領內可以安堵,這就是察合臺系諸王的基本戰略。但要注意的是察合臺系領土人口衆多,兵馬數量不少,能派出的兵力或許超過七萬人,且多爲良馬產區,戰士彪悍勇猛,尤其以阿速人和康里人爲最。雖鬥志未必堅韌,亦不可等閒視之。”
“蒙古用於南征的最大兵力,一定是從漢地進行抽調,中原之地,人口繁盛,物產充裕,無疑是當下蒙古人控制的土地中獨一無二的。臣已經得到消息,蒙古宣差官從夏天開始就開始徵調大軍,號稱在中原十路百姓中五丁抽一,集結的青壯人數超過二十萬人。兵員的訓練和素質姑且不討論,這麼多的人力可以完成很多必要的工作,比如在對付我軍城堡防禦時大量需要的我土工作業。而且近年以來,忽必烈主掌漢地軍民政務,下令各漢人萬戶加強訓練槍炮手的工作,現在漢地諸萬戶中訓練有素的槍炮手數量不少,這些人勢必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