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傑看着遠方的黑色軍馬不聽的遠去,集結,再衝擊,一次次的潰散在本軍的紅色城牆之前,心中稍定,看起來鄭雲鳴暫時不會再有性命之憂了,眼看着本軍的人馬在大本營附近穿梭來去,在東面的浮橋方向更不斷有塵土揚起,宋朝於本土作戰,戰事初起之時能夠調動的兵力有限,但時間稍有遷延,援兵自然源源而來,鄭雲鳴自開準備役法之後,可用之後備男丁幾乎與熙寧保甲相類,而在從上至下的體系建設完成後,戰鬥力更不可與保甲兵相提並論。這些日子在鄂州軍和蒙古軍苦苦相博的時候,整個京湖未受到戰火波及的地方都在幹兩件事情,準備各種軍資以供應馬上到來的朝廷主力軍,充分動員各鄉各里的準備役兵,這些準備役兵當然是不足以直接投入戰場的,鄭雲鳴甚至沒有準備將其作爲一股有效作戰力量加以運用,可是這個當口,任何一股力量都有可能成爲壓斷駱駝背脊的最後一根稻草,鄭雲鳴用最快的速度下了一個讓後世的史學家慶幸不已的決定,他下令將江南正在集結的超過十萬名準備役官兵全部投入正在交戰的各個戰場。
十萬人馬滾滾西進,掀起漫天的塵土,喧雜吵鬧的聲音,光是這幅場景就足以讓正在殊死搏鬥的蒙古軍兵膽寒,甚至不用這些戰鬥力其實並不強的預備兵投入戰鬥,許多仍舊在負隅死斗的蒙古部隊單單是看到了宋軍後方揚起的漫天煙塵就已經喪失了鬥志,紛紛奔逃。而北岸那些拼命渡河試圖將大汗救出危險的蒙古軍兵們,也同樣喪失了信心,站在長江南岸看熱鬧的漢陽士紳(在歷史上總是不缺看熱鬧的傢伙們,漢陽的父老亦是如此大膽的愚蠢)都可以看到北方的軍隊正在騎着馬快速向後逃竄。
大勢已定,白翊傑在心裡下了這個論斷,儘管前方那杆可惡的九麾大蠹依舊牢牢的樹立在金頂大帳之前,但蒙古軍究竟是大勢已去,雖然許多人還看不清這一點,甚至鄭雲鳴都未必能斷定已經穩操勝券,但白翊傑卻已經明白了。
他看着經過本陣的預備兵們,個個意氣風發,排着整齊的隊列經過他們的最高統帥身前,舉起手中雪亮的兵刃朝着督視相公致敬,然後高唱着陸軍教戰歌奔赴戰場,戰爭是鬥力的遊戲,也是鬥智的舞臺,但更重要的是一股勢,勢之所在,縱然在部署出現什麼瑕疵。或者人數上處於劣勢,或者是在用計上出現了失誤,看似不可饒恕的錯誤都變得無足輕重,因爲起勢的一方會像是滾石碾壓一樣不可阻擋的粉碎一切阻礙,獲得最後的勝利。
這樣的勢或許是團體內部的組織力的體現、或者是在物資上的壓倒優勢和運用效率的差距,或者是武器的差距,又或者不過是單純的一時士氣振奮所致,白翊傑以爲這些因素或多或少都體現在了這場大決戰中,但無論如何,最重要的是宋軍已經奪取了勝利之勢,接下來的不過是掃清那些依舊不肯認輸的愚頑之輩罷了。
但勝利中仍舊有不完美之處,一隊隊兵士往來奔走的當口,難免造成了些許混亂,有的單位訓練未久,有的軍隊在頻繁的調令中暈頭轉向,還有的單位甚至是因爲他們的鄭相公鼓勵將官的主動性而領軍者頭腦發熱的盲動,當然其中也有命令傳達錯了的,就像是當面趕來的這一隊全身披甲的高舉紅旗的精悍戰士,顯然是因爲傳令中發生了錯誤。
白翊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因爲軍令不明產生的這種錯誤,這樣的錯誤照例是在傳統的七律五十四斬裡的,但真的打起仗來,這樣的糊塗蛋不在少數,若是遇見的別的將軍,一定會體諒到戰場上出現的這種必然性的混亂,而對部下加以維護,但是白翊傑治軍素來鐵腕無情,以至於軍中有人說鄭相公如母,*師纔是嚴父。白翊傑面色陰沉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放下了手中的羽扇,在如此緊張的時刻還在犯這樣錯誤的將領,非得立斬以明軍紀不可。
那支部隊眼看着衝到中軍之前,守壘小校高聲喝問道:“你們是哪一部分,口令何在!”
話音未落,一支狼牙羽箭立即洞穿了他的咽喉。
紐磷將頭上的鳳翅盔狠狠往地下一摔,赤紅着眼睛大吼一聲:“跟我上,殺鄭雲鳴!”
數百蒙古勇士一齊卸下頭盔,露出光禿禿的頭頂和辮髮,齊聲高呼:“巴圖魯!殺鄭雲鳴!”砍開當面的鹿角,以極快的速度,衝入毫無戒備的中軍營帳。
在衝擊鄭雲鳴之前,紐磷迅速的用窺鏡對戰場形勢作了一個預估,南朝的這種新式發明對於蒙古人是一個極好的工具,在南征之前,紐磷甚至向大汗提出過一個基於窺鏡的全新的騎兵戰術,即大量的裝備窺鏡的騎兵以疏散隊形多路並進,隨時以窺鏡探查敵軍的動向,一旦發現敵人,馬上就地展開襲擾,同時遮斷敵人的探查兵力,掩護大炮向前開進,並聚攏大兵進行圍殲,可惜這樣的戰術的基礎是批量裝備窺鏡,但因走私從宋朝嚴厲的禁令中偷運到北方的窺鏡仍然是極爲稀缺的珍品,只有將帥級別的指揮者纔有可能配備。
用不着多麼仔細的通觀全局,只需要看清楚鄭雲鳴身側的配備,和東面那不斷增多的旗幟,紐磷就可以判斷出來,憑藉本軍的這些人,難以正面突入到可以狙殺鄭雲鳴的距離。
這些年來宋軍對付騎兵的能力眼見着一*一日增強,蒙古騎兵突入到敵軍步兵方陣之前,都會遭遇到至少二百步距離的炮火洗禮,然後還有火繩槍和弩箭的截擊,突入之後,宋軍步兵已經鍛煉出極爲堅韌的意志,有的時候甚至前方的三排長矛手死傷殆盡,整個方陣都不會崩潰,二十年以來的不停戰鬥和總結經驗,是的宋軍的步兵進化到一種對騎兵的恐懼熟視無睹的程度。紐磷當真以騎兵縱兵強攻,宋朝的兵馬會像是聞見血腥的狼羣一樣迅速堆積上來,在蒙古騎兵面前展開一道又一道的防禦線,並且不斷向兩翼翻卷延伸,試圖包圍紐磷所部。紐磷的部下縱然發揮出十二分的戰力,也不可能突進到鄭雲鳴面前一百步,更不用說成功殺死鄭雲鳴。
所以必須用計,除了第一線和宋朝交戰的部隊之外,蒙古軍已經甚少運用計謀了,僅僅是依靠幾套固定的戰術和龐大的國力,就足以碾壓周圍一切敢於阻擋蒙古大軍的力量。其實蒙古人在力量弱小的時候並不缺乏用計的智慧,在草原上千年的鮮血和死亡使得每個草原人都成爲了第一流的計謀家。在發起最後的突擊之前,紐磷準備好了數百套宋軍的衣甲,將自己和數百心腹親隨扮作了宋軍模樣,當他的騎兵隊大張旗鼓的從正面殺入宋軍嚴陣以待的陣勢中,紐磷卻帶着這數百人趁着兩軍交戰的混亂悄悄潛入了宋軍的戰線內,如果這個時候戰場上只有神武后軍的一萬一千人,各自按照方位站定,不曾移動的話,那麼這支違背軍令的突兀的小部隊或許很快就能被宋軍所發現。
但鄭雲鳴和白翊傑此刻向前調動兵力的舉動卻給了紐磷一個機會,在敵軍騎兵大規模突擊的時候組織預備隊前出乃是常理,這樣造成的混亂實在是情有可原,但也正是因爲這個小小的情有可原,紐磷才得以抓住接近鄭雲鳴的機會。
毋庸置疑的是沿江制置使司和京湖預備兵的大股兵力到來,更加增添了這份混亂,在不同地區、不同單位的軍馬混雜在一起,熙熙攘攘的前進的時候,就連素來以觀察細密著稱的鄭雲鳴也並未發覺危險正在朝着他疾速靠近。
而當他發覺的時候,那些充滿殺氣、悍不畏死的蒙古勇士,距離他只有五十步之遙。雖然中間隔着千餘名督視府侍衛親兵,但這絕非是一個不可接觸的距離。
紐磷眼盯着遠處青羅傘蓋下那名身着黃金板鎧的要人,顯然這就是蒙古人二十年以來一直渴求但總是不能成功獵殺的南朝第一人物,那個讓數代蒙古大汗在夢中高呼要取他頭顱的男子,那個將蒙古旋風硬生生的阻擋在腳下的傳說中的豪傑,現在距離自己只有僅僅五十步而已。
他瞪大了眼睛,要緊牙關,朝着鄭雲鳴大步奔了過去。
最先回過神來的站在鹿角後面的侍衛親兵們齊聲吶喊,各自抽出兵刃排成人牆攔住這夥刺客的去路。紐磷哪裡肯和他們多做糾纏,挺身而前,舞動手中兩柄鋒利的鑌鐵鋼刀,瞬間就將擋在身前的一名侍衛的頭顱割下,那名侍衛原來也是武藝精熟的京湖老兵,征戰沙場多年也砍了不少蒙古軍的首級,豈料這回面對的這個蒙古將軍,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紐磷雙刀還未撤回,順手朝着左側一蕩,又砍斷了旁側一名侍衛軍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