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靜的陳述着,李必慶的臉色卻是由憤怒慢慢變得死灰,癱坐在地上喃喃說道:“罷了,罷了,真的是我輸了.......”
鄭雲鳴目視了楊掞一眼,他什麼時候才能懂得聰明不外顯的道理呢?
他又問道:“襄陽事敗的消息現在還沒有傳到北方,依你之見,胡人當作何反應?”
李必慶沉默了半晌,說道:“曲出現在在唐州有一支金國降軍三千人,領兵者是遼陽都提控撒裡伯瑾。如果胡狼那廝真的有所安排的話,應該是這支軍隊沿着武當山麓星夜南下前來支援。另外,大軍在鈞州奪取了民船一百多艘,唐州原有五十多艘船,曲出還下令趕製船隻,估計現在應該有超過二百艘船可以調用。大軍也可能乘船從漢水沿江而下而來。”
鄭雲鳴對這番回答很是滿意,吩咐道:“將這廝帶下去好好看押,此人狡獪異常,千萬不要讓他走脫了。”
幾名背嵬親兵上來押了李必慶下去,陸循之說道:“韃子水陸並進,我們必須好生防範。”
“武當山有山林之險。”葛懷說話的時候,滿嘴鬍鬚都在顫抖着:“只消給俺一千人就能守住隘口,一兵一卒也不讓那蒙古人進來。”
“不可大意。”鄭雲鳴順手從烏木筒中抽出一支將令:“葛老率右翼營並遊奕營二千人去,如果遇到敵人大軍,火速返回襄陽一同固守。”
他又拿出一支將令給楊掞:“明早帶領一千軍士會同張膛一百快船扼住漢水上流,遇到敵船即行攻擊,不要等待城裡命令。”
楊掞接了將令說道:“城中亂軍當如何處置?”
“明日我自有計較。”鄭雲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口氣冷靜的嚇人。楊掞禁不住猜想:
總管應該不會想是要直接坑殺這將盡萬人的大軍?
至少第二天被軍士驅趕着催促着從西門涌出的克敵叛軍中,不少人有着跟楊掞一樣的想法。
高懸在城門上的是四十多個血淋淋的首級。
這是參與反亂的大小將領、軍校和佐使的人頭。
看見上司的頭已經被高懸在城門上,催趕自己的土龍軍兵士個個又是殺氣騰騰的模樣,叛亂軍中有人高喊道:“鄭雲鳴是要咱們的命!”
“不能去西門!”“不能去城外!”“他們連坑都挖好了!”
幾個人調頭就要往城裡跑,還沒跑出幾步,一支箭嗖的射在他們面前。
朱勝張開了手中的角弓,箭頭指着逃脫者,他身後弓箭手們張弓搭箭,神威凜凜的站在亂軍身後。
“出了城門,未必丟掉性命!現在想逃,立即就沒命!”朱勝大聲喝道:“不得停留,快些趕到西門外去,總管有話說!”
衆軍哭喊聲中,數千被俘虜的克敵軍叛軍都被驅趕到了西門外,這裡已經土龍軍將士整理出一大片空地。空地的北側有一個黃土高臺,平時這裡經常作爲臨時檢校官兵的點將臺使用。這個時候土崗下站滿了頂盔摜甲、手持長戈的士兵,鄭雲鳴和土龍軍衆將的將旗在風中飄揚。
軍士們前方肅然擺設着諸般刑具,身着紅衫的行刑手們正在清洗着黃土地上的血污。顯然城門上的這四十多個首級剛剛掛上去並沒有多久。
衆人心驚膽戰的看着黃土崗上佇立的少年將軍,此刻他要說一聲殺,幾千人隨時可能人頭落地,但周圍到處都是刀矛劍戟,說逃命哪有這麼容易。
鄭雲鳴朗聲說道:“今天讓爾等到這裡來,就是要給爾等一個處置!”
幾千人的人羣中安靜的連掉下一根針都聽得見,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對自己的判決。
“此次兵亂爲首者已經伏誅!”鄭雲鳴指着西門上那些還在滴血的首級:“首先你們可以放心,剩下的人都是被裹挾生亂,死罪俱免!”
他這句話一說出口,當即爆發出一陣歡呼,有人當即跪下磕頭感謝總管不殺之恩。
鞭手揚起鞭子噼啪的虛劈了幾下,人羣重新肅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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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們面前有兩條路!”鄭雲鳴一揮手,站在北面的土龍軍士兵盡數撤去,讓出了前往漢水的道路。
“你們可以選擇作爲一個普通百姓回到北方的家鄉去,也可以選擇留下來成爲我軍一員!從此之後,軍不分南北,爲將者一視同仁,兵不分你我,主政者俱見肝膽!是走是留,爲君自決!”
他雖然這麼說,衆人都不知道真假,怎麼敢隨便就投漢水北去?要是鄭雲鳴在樊城以北埋伏一支人馬將他們都殺了,他們也只能自認倒黴,到哪裡找人理論去?
但留在南朝軍中,仍然是被人歧視的北方人,很多人已經受夠了這樣的日子。
騷動中一名年輕的克敵軍士站了出來,高聲對崗上的鄭雲鳴喝問道:“若是我等留下,怎麼能保證大將能對我們一視同仁?”
“問的好。”鄭雲鳴用摺扇指了指那年輕人:“你們很多人的想法都跟這小哥一樣吧。我是不是誆騙你們,我說了不算。讓你們的新主將來對你們說。”
一名身形高大的將軍跳上了土崗,對着崗下黑壓壓的北方軍人抱拳爲禮,說道:“我膠西秦武,以前也曾經在李全總管部下爲兵,現在受了鄭總管的邀請在土龍軍中充爲正將。”
“我和大家一樣都是北方來的人,絕對不會對南軍歧視咱們的事情袖手旁觀!只要大家信得過我姓秦的,將來大家一同闖蕩,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
衆人嘖嘖稱讚起來,流亡南朝的無根之人,這時候遇到同鄉的感覺分外親切,當時就有許多人跪下參拜新的主將。
這時候又有人指着土龍軍中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驚叫:“是畢提控!畢提控也降了南朝了!”
畢資倫被宋軍捕獲後,金國方面給出的公開說法是自殺身亡,這當然是爲了樹立所謂忠臣義士的形象。但時逢亂世,許多人在南北兩朝間叛服無常,早就有人知道了畢資倫實際上是被關入了宋軍的大牢中。他被關押這麼多年而不投降南朝,在漂泊在南北的流亡人中早已經成爲一個精神上的象徵。
畢資倫哼了一聲,整整衣冠走上土崗,朗聲說道:“在下,故大金提控畢資倫,現在充作土龍軍參議官,照說社稷淪陷,我畢資倫無顏苟活於世!但我和鄭總管還有約在先,所以現在還不是殉國的時候!大金雖然不在了,但是還有這麼多曾經爲大金國奮戰的將士,我要保證你們在南朝過的如意!不會被人欺負!所以我現在留着這條殘命,就是爲了你們!”
土崗下的軍士多半都是文盲,平時上司叫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做什麼,哪裡分得清道理?畢資倫這麼一番話說下來,居然有許多人拍掌叫好起來。
那年輕的克敵軍士做了個手勢,衆人立即安靜了下來,全都眼看着他。那年輕人朝着鄭雲鳴單膝跪地,低頭抱拳說道:“從今以後,願意聽從總管調遣!”
他當先這麼一跪,當下數千人盡數跪倒,齊聲喝道:“願意聽從總管調遣!”
“好!”鄭雲鳴高聲喝道:“從今而後,大夥兒一同扶保大宋,共誅韃虜!”
衆人歡呼聲裡。王登悄悄的對陸循之說道:“那個領頭的年輕人必然是克敵軍中隱藏的領袖,不可不細查此人底細。”
陸循之回頭低聲回答:“那還用你說,昨天聞風者已經將此人詳細資料整理了一份送到你的帳幕裡了。只不過你昨天一直陪在總管身邊,根本沒來得及回自己營帳休息吧。”
王登一愣,問道:“爲什麼要送到我的帳幕裡?”
“總管親自下的命令,讓他直屬你親自統轄。”陸循之望着人叢中激動的呼喝着口號的那少年軍士:“這是一隻小老虎,不放在你部下,只怕沒人能鎮住了他。”
京湖安撫置制大使衙門的正堂上,趙範坐在交椅上看着鄭雲鳴帶着隨從走進來。
這位襄陽城暫時的主人面見舊主的時候依然禮敬如常,就好像是平日裡參見京湖的大帥一般。
但京湖的大帥此時已經換下了官服,換好了代表着罪人身份的白色囚服。
襄陽動亂,兵民死亡以萬計,幾乎半個城區被焚燬,這決不是幾句話能敷衍過去的禍事。現在仍然還在戰爭期間,趙範可以肯定朝廷的處分會比平常來的更快和更重。
他已經不可能在這把交椅上坐多久,依照國家處置犯錯臣子的一貫做法,甚至連京湖都不太可能再有他容身的地方。
作爲禍首的王旻遭受的處分一定更嚴重,考慮到這次蒙古人攻略的峻急,爲了嚴肅軍紀將他斬首也是應當的。
其餘將領受到的處罰輕重程度雖然有所不同,但北軍從今往後更加令臨安不放心。
甚至南軍的李虎、楊福興之輩,雖然說不上處罰,卻也撈不到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