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個地步,鄭雲鳴沒有辦法再開口挽留,只得對許世清說道:“白先生在鄂州的一切有勞許丈多加照顧了,我得白先生如魚得水,萬一在地方上有什麼危險,我就算坐鎮襄陽也會寢食難安。”
“您就放一萬個心吧。”許世清神色嚴肅的說道:“要是有誰敢動白先生一根毫毛,京湖上下十幾萬礦丁絕不會輕饒了他。”
他許下這個諾言的時候絕沒有想到過白翊傑會遭遇到什麼風險。
就連白翊傑自己也難以想到將會有一場怎樣的奇遇。
白翊傑走後的第十天,督視府的船隊終於趕到了襄陽城下。
原本在黃州魏了翁就接到了朝廷解散督視府的詔令,其內容無非是擔心魏了翁的身體支撐不了督視整個京湖的任務,皇恩體恤,特命召回云云。魏了翁沉溺宦海數十年,怎麼會看不清中間的關節。
他離開臨安之後,原先那些和理學家們水火不容的臣僚們迅速從沉寂的狀態下甦醒過來,針對他展開了新一輪的政治攻擊。無論他給皇帝上什麼樣的奏疏,一定會有人站出來提出反面意見。
政治的惡鬥完全牽制了朝廷對前線事務的正常處理,朝廷紛爭不下的情形之下督視府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所以在黃州的時候本應當解散督視府返回臨安。
這時候卻接到了襄陽可能有變的情報,魏了翁立即將其上報臨安,並率領衛隊和官員繼續向襄陽開進。
臨安的反應也出乎意外的迅速,很快急遞鋪就傳來朝廷的公函,同意暫緩撤銷督視府,並且嚴令魏了翁督促各路軍馬火速救援襄陽。
於是他一路召集各支軍馬共同前往襄陽平亂。
但隨後消息就傳來,襄陽之亂已經被制置使司土龍軍平定,禍首大部分被擒獲。這樣漢水下流的漢川、郢州和隨州等州郡也都能全部保全了。
但魏了翁依舊不放心,派遣虎翼軍統制劉廷輔從荊門帶兵出發,於路會合老鴉山寨的義軍,火速從陸路增援襄陽。
而他則親自率領督視府換乘快船,星夜前進趕到襄陽。
但是他抵達襄陽的時候病情已經非常沉重,已經沒有辦法處理公務。一進入襄陽城就進駐制置使衙門中養病。一切公務都由督視府參議吳潛跟鄭雲鳴商議辦理。
吳潛生的矮矮胖胖,面帶福相,可是胸中才學卻不容人小覷。他本是嘉定十一年殿試的狀元郎,在地方上做官也頗有實績,自從被召回朝廷擔任秘書省的職務後,人人都把他看做是未來的宰相人選。
和他一起處理公務的鄭雲鳴在狀元敏捷的才思面前自然相形見絀了。
吳潛首先頒佈的是朝廷對於平定襄陽之亂的褒獎。雖然自南渡之後,大宋常常發生獎懲不公的情況,這一次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明快。
皇帝這時候正是要利用鄭相公處理邊事的時候,怎麼可能對立下大功的相公公子吝嗇賞賜呢?
平定襄陽之亂首功者權知營田事務總管鄭雲鳴被提拔爲荊鄂副都統,兼南漳縣令。其實以都統一級的將官,至少應該兼理一州事務,以鄭雲鳴當前的實力,讓其知襄陽府無疑是更合適的選擇。
但這嚴重違反了官場敘資歷遞進的原則,鄭清之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將鄭雲鳴破格晉升爲襄陽知府,這種流星火箭一樣的飛躍對自己的兒子有百害而無一利。
官場的處事原則就是既要展露鋒芒又不可鋒芒太露。鋒芒不露難免給人一團死氣碌碌無爲的印象,鋒芒太露,就會連上司都威脅到,將上司和同僚一起變成你的對手。
一戰之後將他從參事晉升到一縣之主的位置,既能展示朝廷對立功之人絕不吝惜獎賞,又能讓他擺脫在襄陽主事的局面。讓鄭雲鳴可以在襄樊之地進退靈活,無疑是當父親的宰相給兒子安排下最合適的選擇。
南漳縣就在襄陽南面,其境內包括有鄭雲鳴的老營老鴉山寨。兼任此地的縣令北可以顧及襄陽防務,南可以兼理老鴉山及附近的民生百事,連鄭雲鳴都替父親的這個置措暗暗叫了一聲好。
至於荊鄂副都統之職鄭清之倒無所謂,這個職位自從王旻接任之後大量招納北軍,在朝廷的印象裡就等於一個管理北方軍隊的忠義軍馬的副都統制。率領忠義軍馬一戰而升爲副都統的,朝廷之前已經有過這種先例。更何況如今王旻治軍不嚴犯下了大罪,荊鄂副都統樊文彬又在棗陽陣亡,整個荊鄂都統司實際上已經是個空架子。
讓鄭雲鳴來頂起這個名號對於置措整個京湖防務是最適合不過的處理。
除此之外,禮部和樞密院還對鄭雲鳴的階級進行了修正。先前皇帝欽賜了校書郎的名號,原是作爲遙領,以示一時恩寵的意思。那時候吏部按階是給予了文三十八階的通仕郎的階級。如今轉爲了武官,在階級上從文變武,依照定規不可能低於縣令文職的正七品,也就是武三十三級的左武郎級別。
樞密院又奏請皇帝,賜予鄭雲鳴左千牛衛將軍的環衛官頭銜,自此之後時人也有用左千牛來代指鄭雲鳴的。
此外,因爲京湖轉運使、提舉京湖常平倉事李伯度在襄陽之亂中受了驚嚇,驚憂成病不能主事,又讓鄭雲鳴領提舉京湖常平,*主持京湖轉運司的部分事務。
在官職晉升的同時,皇帝又下詔賜予鄭雲鳴在京師宅邸一座,與丞相府比鄰而居,以示榮寵。另頒賜良田一百畝,銀一千兩,錦緞二千匹。
鄭雲鳴部下也依序得到犒賞。左軍統制陸循之獲任通判郢州、武功郎,右軍統制葛懷獲任京湖兵馬鈐轄、武德郎,左軍統領王登以軍功任南漳縣尉、武翼郎,右軍統領楊掞兼領老鴉山守把、修武郎。又授予鄭雲鳴帳前義士秦武以均州兵馬鈐轄、武義郎的職位,讓其正式歸入大宋軍隊的編制。
不過在給予鄭雲鳴及其部下很多個人的榮譽和犒賞之外,朝廷對於這支成立不久的新軍實力的疾速擴張依然保持着警惕。除去原定五千額度之外,朝廷准許將鄭雲鳴部下擴編到一萬二千人編制,劃分爲土龍、振武兩個軍,以葛懷爲土龍軍統制、楊掞副之,以陸循之爲振武軍統制、王登爲副將,兩軍並聽荊鄂副都統衙門節制。
並將其在襄陽之亂中收編的北軍數千人分撥給前來襄陽的督視府另行處理。
這在南渡之後的軍事歷史上是很不尋常的舉動,自五代以後,軍隊就成爲將領的私產,任何別人稍加染指自己部下的行爲都被認爲是對大將的一種冒犯。宋朝立國之後,雖然訂立了以文御武的原則,但你可以將武將奪權,收回對一支軍隊的指揮權,將已經收編的軍馬硬生生的劃出去給別人,在南渡之後是極爲罕見的事情。
當然,有這樣年輕的大將疾速崛起成爲一方的支柱之一,在大宋的歷史上也是不多見的。
樞密院自己也知道是理虧,所以由皇帝在朝上命令鄭相公寫親筆信給自己在京湖的兒子,信中談到兩條:第一是年輕人不可不經歷歷練而倉促掌握大軍,這對於自己的仕途升遷並不是好的預兆,自然用了戰國趙括爲比喻,第二是國家將他看做是未來朝廷上可以大展拳腳的棟樑之才,所以不用急着在武功上累積榮譽,而是要注意在地方上的治政實效。
“沙場交鋒固然功績來的容易,但對於讀書人來說,治理一方百姓,爲民衆謀取福祉纔是我輩追求的的事業。”吳潛這話其實並不見得只是爲了勸慰鄭雲鳴,更多的是當下讀書人的整體價值觀。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在固守着重文輕武的觀點,有時候連同爲聖人門徒的鄭雲鳴也對讀書人這種孤高的觀點忍無可忍。
你們都去讀聖賢書做太平官,誰來給我帶兵?
對於朝廷分走他幾千北方軍馬他倒不是很在意,無論是他還是他手下這支軍隊都太過年輕了。
蒙古人大舉入侵的時候,鄭雲鳴指揮三四千人還能夠應付自如。待到五里坡大戰的時候就已經覺得指揮有滯澀的感覺。如果真的給他二萬人馬,等到蒙古人大舉南下的時候自己說不定指揮的一塌糊塗。
誰都不是天生的軍神,即便是衛青和霍去病,也是經歷過漢武帝宮廷嚴格的軍事培養才能成爲獨當一面的統帥級人才的。到了今世更是如此,狄青、岳飛、韓世忠都是先統率三四千人,繼而萬餘人,最後成爲數萬大軍的主帥的。
在胡人下一波秋季攻勢展開之前手中有萬餘人已經足夠調配了。和敵人正面交鋒的主角註定不會是他,而是黃州的那位智勇雙全的將軍。
吳潛可不這麼看,他一臉正色的囑咐鄭雲鳴:“將軍少年統軍,天縱英才,秋天正是你和蒙古四太子決勝於襄樊的好時機,千萬小心保重身體,大宋的門戶都依賴着將軍一身。”
這一席話唬的鄭雲鳴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