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的滾石、灰瓶還是如雨一樣落下,不斷落到士兵們身上,中者無不淒厲大叫。
先前受傷的傷兵還能得到救援,一旦你倒下,就又會有兩個同伴衝上來撲滅你身上的火焰,把你拖到稍微安全的地方去。仗打到後來,地上傷亡的義氣軍士兵實在太多,幾無立足之地,況且在這片不大的甕城裡,四面皆敵,幾乎沒有安全的地方。義軍畢竟沒有受過正規訓練,也談不上理想和信念。
沒有理想和信念的部隊只不過是一羣流寇,在此之前,義軍其實和當年的李自成部隊並沒有兩樣,使用的還是流動作戰以軍就食的那一套,日常搶劫騷擾地方百姓的事情也是有的,這是歷史的客觀。只不過,他們的主要作戰對象是清軍。
這樣的部隊打順風仗的時候還成,一旦遇到困難韌性不足,害怕犧牲的缺點就暴露出來了。
在接連犧牲了兩個頭領之後,士兵們想的不是如何爲老大報仇,反被這殘酷的血肉戰場嚇住了,一個個都縮成一團,縮到同伴身後,以期望敵人射來的矢石不會找到自己,至於戰友的死活,誰管得着呢?
更別說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險衝上豁口同清軍拼命了。
看到身邊的親衛一個個都踟躇不前,謝遷眼睛裡冒出熊熊怒火。
他揮舞着刀子一腳一個將士兵們踢向前去,大吼:“衝上去,衝上去,想在這裡等死嗎?”
有親衛哭叫:“將軍,衝不上去了,上去一個死一個。”
“住口!”謝遷口中噴着口水:“在這裡纔是等死,難不成你還想退回去,還能退嗎?快些搶城,來一條長杆。”
一個士兵提着一條接近兩米的長杆衝上來,謝遷伸出左手狠狠捏着,叫道:“推我上去!”
然後,兩人就踩着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士兵的身體一口氣衝到城牆前。
謝遷猛地騰空而起來,一手提着腰刀,一手撐着長杆,腳在牆上一踏,騰騰騰,就翻上了豁口,手中腰刀一揮就將一個清軍士兵的腦袋砍了下來。
這應該是義軍衝進甕城以來第一次同敵人短兵相接,看到飛舞在空中的敵人頭顱,所有人都士大振。
好個謝遷,手上也不停,又是一刀砍在一面盾牌上。這一刀的力量如此之大,只聽得“蓬”一聲,舉盾的敵人被砍得翻倒在地。
孫元在遠處看得忍不住讚了一聲:“好!”南門正門的城牆上只有兩道豁口,實在太窄,就算你投入再多兵力也展不開。與其大家一涌而上,還不如選幾個精銳之士向上突破,只要能夠順利地站上城牆,這一仗還有將局面板過來的可能。
謝遷是個武當好手,這個時候用來做突擊手最好不過。
可惜騎兵都被義軍士兵擋在後面擠之不入,否則,以他們的剽勇說不定早就殺上城門樓子裡去了。對於自己的士兵,孫元還是有信心的。在絕對的實力下,無論李率泰使出什麼樣的陰謀詭計,我只一路碾壓就是。
可惜,可惜今天這一戰打得實在太亂了。敵人是有組織對無組織,自己也是無發可想。希望謝遷能夠在前面殺出一條血路,爲大軍開道。
孫元話音還未落下,前頭,突然間,一根水火虯龍棍刺來,正中謝遷的小腹。
謝遷就如同短線風箏一樣從豁口處落了下來,幾乎所有義軍士兵都同時大叫:“啊!”
“糟糕!”孫元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心中大覺得沮喪的同時又是一陣悲痛。
在這種混亂的戰場上一旦倒地,說不定就起不來了。而且,還身受重傷。
難道又有一個義軍頭領要犧牲在戰場上嗎?
就在大家都在叫喊,孫元心中又痛又惜的時候,謝遷從地上站了起來,“哇”一聲將一口血吐了出來。剛纔中了敵人一棍,又有幾米高的豁口上掉下來,使得受了不輕的內傷。
現在的他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看起來如同紅色凶神一般,只一雙眼睛白亮閃光。
“謝大哥,謝大哥!”所有的義軍士兵都歡喜地大叫起來。
謝遷吐完血之後,也不停留,後退幾步,繼續大吼:“來一根長杆,繼續!”
一支羽箭從城牆上射下,正中他的胸口,掛在上面。還好謝遷穿着沉重鐵甲,卻沒有受傷。
他連看得懶得看中箭的胸口一眼,用盡全身力氣大吼:“可恥,可恥啊!”
這一聲如此響亮,甚至將整個戰場上的喧囂都壓住了。
謝遷:“我們是誰,我們是誰?”
沒有人回答。
謝遷,手中刀一揮,有一連串人血飛上空中:“混蛋東西,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嗎?我問你們,我是誰,我們是誰?”
一個親衛大着膽子叫:“你是謝大哥謝頭領,我們是你們的兵。”
“不,我不是謝頭領。”謝遷大吼:“我是謝遷,大明朝登州總兵謝遷,你們是誰?”
親兵:“我們是你的兵,我們是登州兵!”
“沒錯,你們是登州兵。”謝遷抓住一根長杆,帶着執杆的士兵衝了起來,一邊跑一邊大叫:“你們是光榮的登州兵,我們戚繼光戚爺爺帶過的登州兵,光榮的登州兵,殺!”
說話間,他雙腳蹬着城牆,身體呈九十度肢勢,瞬間又再次躍上豁口。
立足未穩,先前那個用虯龍棍刺中謝遷的敵人故伎重演,又是一棍刺來,試圖將謝遷再次捅下城牆。但謝遷那霹靂般的“殺”字讓他的手緩了緩。
“嚓”一聲,謝遷的腰刀將虯龍棍子砍成兩截,瞬間將敵人的腦袋切成了兩半。
大叢熱血撒開,那麼美麗。
見自家將軍如此勇猛,底下的士兵都瘋狂了,他們紛紛朝豁口處衝來,“登州軍,登州軍!”
一個個都激動得渾身發顫,遍體火熱。
是的,我們是登州軍,光榮的登州軍,戚繼光戚爺帶過的登州軍。
這是一個光榮的名字,我們不能讓我們的軍旗因我等的懦弱而玷污。
在以前,我們不過是流寇、山賊,做夢也沒想到會變成一直光榮的,受萬人景仰的部隊。
我們是英雄。
我們也可以成爲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