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寧鄉軍自北伐以來第一次集結在一起,幾乎所有的軍官都到齊了。
寧鄉軍這兩年膨脹得厲害,陸軍四個步兵營,一個炮營,兩個騎兵軍,人數已經達到驚人的四萬。再加上輔兵和民夫,十萬出頭。這麼多人馬無論是駐紮、行軍還是作戰都不能呆在一起,道理很簡單,如此龐大的軍團如果沒事就湊在一起玩,後勤部門立即就會崩潰,實在是養不起那麼多人馬呀!
但現在不同,馬上就要打大仗。
軍官們以前都分駐個地,有不少已經三四年沒見過面,這次看到人,自然分外親切。
都抱成一團哈哈大笑着,甚至有人提着拳頭不住地朝對方的胸口擂去。
偌大一個節帳擠滿了人,總數達到驚人的一百。人一多,空氣流通不暢,熱得惱人,在裡面呆不了半刻,大家背心都出了一層毛毛汗。
卻不想,帳外還是寒風呼嘯,滴水成冰。
“升帳!”隨着羅如意的一聲喊,就看到曹國公孫元和黃佑先生等一行人走了進來。
衆人齊唰唰地一個立正,頓時,節帳中靜得可以聽到耳朵裡血液流動的聲音
。
孫元自坐在上首,在他身邊卻多了兩個亂入之人。高級軍官們自然認得出來,一個是內閣輔臣錢謙益,一個則是朝廷派到揚州鎮的監軍湯於文。
湯於文來監軍,大家都當他不存在也就罷了,有認識錢謙益的人心中奇怪:錢相怎麼跑軍隊裡來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兩人的氣色都不好,湯於文還是一臉的酒意,坐在孫元身邊一副迷糊模樣,就如同是個擺設。
至於錢謙益,則顯得興奮,不住端着茶水朝自己嘴裡倒,有眼尖之人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他的厚臉皮,真讓人側目,偏偏又拿他沒辦法。
好在大家也沒拿他當回事,你要呆在軍中就呆這裡吧,不外是給你一頂帳篷,提供一日三餐罷了。
實際上,孫元也不知道該拿這個老傢伙怎麼辦,馬上這北京地區都要燃起戰火,現在趕他走,錢老頭也沒處可去。
他元掃視了帳中一眼,所有的人都到了,犟驢子蔣武、韶偉、溫健全、湯問行、冷英、巴勃羅……
傅山自去準備形裝,協調北路四支軍隊,沒有出席這次軍議。
主持會議的是黃佑,看到下面安靜下來,微微點了點頭,緩緩道:“大家都到了,很好,我知道你們中間很多人已經多年未見,這次見面都高興得很。且不忙着問什麼別來無恙之類的話,在未來的大約半個月日子裡,大家都要朝夕相處並肩作戰,有的是工夫述說離情。”
這話簡直將大家比喻成久別重逢的男女了,大家都忍不住一笑。
黃佑接着道:“剛纔君侯得了緊急軍報,北京建奴已經全體出動了,總數約五萬,這已經是他們能夠動用的兵力。領軍大將是豪格,如今已經到了琉璃河北岸,目標是鎮海軍。”
說着話,他大概將目前的敵我兩軍態勢同衆將說了一遍。
還沒等他的話說話,下面就罵開了:“鎮海軍果然是活魏延,這是要反了
。”
“他孃的,沒有咱們寧鄉軍,鎮海軍現在就是個屁,竟敢抓咱們的人,活得不耐煩了。依我說,索性在屁股後面給他們來一擊,教訓完鎮海軍,咱們自去打豪格。”
“對對對,忘恩負義的東西。”
“其實,也不需要咱們去打,只需在旁邊看熱鬧,豪格自己就能把鎮海軍給收拾了。豪格雖然算不得什麼,可打馬寶還是很輕鬆的。冷英,你和豪格交過手,你說說建奴正藍旗如何?”
又有人叫道:“冷二郎,你來說說。”
冷英點點頭,道:“沒錯,我是和豪格交過手。其實,這人還是頗有將才的,指揮起部隊來也是進退有序。但他這人有個很大的毛病,韌勁不足,性子偏軟,打不了苦戰血戰。那日若他能夠咬牙堅持,咱們要想吃掉他說不定還得崩掉一顆大牙,鎮海軍不是他的對手。”
“那就是,咱們不管。”大家都叫起來。
“胡鬧!”黃佑冷着臉喝道:“不管是鎮海軍還是寧鄉軍,都是咱們大明朝的軍隊,哪裡有看到友軍陷入死敵不去救援的道理?如此,我等和以前的關寧軍又有什麼區別?”
“是是是,黃先生說得是。”衆人口頭雖然連聲說是,但都是一副不以爲然的神情。
錢謙益且不說了,恨屋及屋,此刻巴不得鎮海軍被建奴打得全軍覆沒纔好。至於其他寧鄉軍將領,只怕也是同樣的心思。
孫元看到衆將面上的表情,忍不住暗歎一聲,這些軍漢的覺悟真低。
他緩緩開頭:“我知道大家心情憋屈,鎮海軍是真的對不起咱們寧鄉軍,對不起我孫某人。可這也不是我等見死不救的道理。別忘記了,咱們都是漢家男兒,都在爲我們的國家爲我們的民族浴血奮戰。”
“豪格的戰略意圖不用猜大家想必都已經明白,不外是專攻一路,以震懾其他北伐軍隊,以墮各軍的軍心士氣。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正藍旗兵力有限,只能集中兵力先解決鎮海軍。”
“退一萬部說,即便鎮海軍大潰,咱們也不可能受到太大影響。畢竟,我寧鄉軍是一個單獨的體系
。但是,大家別忘記了,如果豪格取勝,部隊士氣必將大振,我等若要解決他,需花費更多的力氣。”
“況且,秦易他們一百來人還在鎮海軍中,那可是我軍的精華,咱們生死與共的袍澤弟兄。如果遭遇不測,將是我寧鄉軍的重大損失。”孫元:“這一戰,咱們不是爲鎮海軍,是爲自己的同袍,是爲咱們漢人的天下。”
也沒有做任何慷慨激揚的演講,所有的將領都同時一振身子:“君侯說得是,爲了咱們漢家的天下,爲了袍澤弟兄,你就下令吧!”
孫元:“此戰的戰場就設在琉璃河以南,涿州和新城以北的三角地帶。此戰,某料定鎮海軍必敗,我等動作必需要快,必須想辦法儘可能多地接出鎮海軍。多接出一人,就多保留一分民族的元氣。”
“某寧親率一支騎兵先出,先穩住陣腳。各軍在後面徐徐跟進,待到開赴預定戰場之後,再與豪格會戰。”說着話,孫元就將目光落到湯問行和冷英兩個騎將的身上。
兩人同時挺直身體,然後互相對視一眼,目光彷彿要撞出火星來。
湯問行和冷英本就是互相競爭的關係,這兩年,君侯好象對金雕軍有些看重的意思,這讓湯問行感到莫大的壓力。
孫元頓了頓:“湯問行隨我一道去。”
湯問行大喜,走出來,一拱手:“遵命。”自從哥哥湯於文來軍中監軍之後,他感覺異常的屈辱。孫元點了自己的將,這讓他心中大爲感動,這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啊!
冷英則是一臉的失落。
孫元:“興泰。”
“末將在。”興泰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回被孫元點將,一呆,然後如夢初醒似地走了出來。
孫元:“你帶上一隊軍調處的騎兵隨我出征,你武藝不錯,做我的侍衛吧。呵呵,我身邊的侍衛都調給天經了,還真沒有得用之人,就你吧!”
說來也是,當初自己擔憂兒子的安全,將身邊得用的武士都全數派了過去。如今孫天經身邊有朱玄水、俞亮兩大宗師級的好手。再加上二三十個久經沙場的精銳,安全當沒有問題,反到是自己身邊的人馬被抽調一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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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都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在這麼關鍵的戰爭中,孫元竟然選擇一個建州人做他的貼身侍從。
韶偉立即就叫道:“君侯,讓興泰做你的侍衛是不是不太合適,要不換一個吧。”
“對,要不換一個人吧?”溫健全也附和。
孫元淡淡問:“韶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某人聽不明白。”
韶偉看了興泰一眼,很不客氣地說:“君侯,人心隔肚皮,這人心中有什麼鬼胎誰也看不出來。如今,咱們可是要滅建奴的族,而咱們中間有的人……嘿嘿……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君侯可是咱們寧鄉軍的靈魂,是我漢家男兒的擎天一柱,不知道有多少建奴想求君侯的頭顱而不得。若君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這一仗也不用打了。”
他本是一個紈絝子弟出身,以前在街上浪蕩的時候,可是連老丈人費洪都敢打的,也不怕得罪興泰這個騷韃子。
興泰受到這樣的侮辱,臉都氣白了,他一咬牙,喝道:“韶將軍這是在懷疑末將嗎?”
韶偉:“你這是在對號入座嗎?”
興泰:“韶偉將軍,咱們的事情以後再說。”他轉過身來,朝孫元一施禮:“君侯,先聖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夷入華夏則華夏。興泰早已經在心中將自己當成漢家男兒了,我比任何人更痛恨那腐朽沒落的清庭,比任何人都通恨愛新覺羅家的人。君侯這次帶末將出徵,那是對末將的信任。如此恩情,興泰只有殺身以報了。”說着,眼淚就沁了出來。
孫元:“興泰,在某的眼中,你是不是建州人真不要緊。某隻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勇士。無需顧慮,好好打仗就是了。”
“是,君侯。”
既然孫元這麼說,韶偉這才罷了,但依舊用警惕而兇狠的目光警告着興泰。
孫元:“我自領騎兵軍過去儘可能多的接出鎮海軍,穩住戰線,各軍下去之後立即準備,後天一早必須全體出動。我不在期間,中軍由黃佑負責,有臨機決斷之權。”
黃佑站起來,點了點頭,從孫元手中接過令箭和印信
。
孫元又笑眯眯地看了看錢謙益和湯於文兩個不請自來的菩薩,笑道:“錢閣老、湯監軍,打顫即起,你們如何打算?”
錢謙益撫摩着鬍鬚:“老夫乃是督師,自然要留在中軍。”
湯於文只悶悶地說:“我是監軍,我不走。”
其實兩人心情都是異常灰暗,錢謙益來北京本想掌握鎮海軍先入北京,拿到恢復大功,結果被鄭芝龍搶了先,竹籃打水一場空;湯於文得了皇帝的聖旨過來拉攏騎兵軍,結果遭遇徹底的失敗和無盡的羞辱。
可以說,這一場大會戰同他們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此戰無論勝負,他們將來都是無處可去。
是啊,老錢白忙一場,不但丟掉鎮海軍,還同孫元這個最大的依靠徹底翻臉,可謂是衆叛親離,毫無力量。可以想象,將來即便回南京,也無法在朝堂上立足,說不定真要同史可法一樣黯然下野回家養老去了。這對熱中於功名的他來說,比死了還難受。
至於湯於文,只怕更慘。沒有辦成皇帝交代下的差使,回南京說不定連爵位都保不住。
現在的兩人,簡直就是行屍走肉,不知何去何從。
暫時只能賴在寧鄉軍中得過且過了。
“也由得你們。”孫元冷笑一聲,也不同他們廢話,站起身來對手下衆將喝道:“各位,本次戰役預期半月,這應該是我於建奴的最後一戰,只要全殲豪格部,只要拿下北京。等進了北京,某與諸君大醉三日!”
“願爲君侯效死,願與君侯同飲慶功酒!”
……
軍議結束之後,該做的都已經做完,孫元走出中軍節帳,就看到大雪已經落了下來。
地上一片雪白,晴了多日,天氣又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