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秀才家離縣衙門不遠,兩條街,步行過去也就幾分鐘路程。
今日乃是縣試報名的最後一天,童子試三年兩考,除了秋闈那一年,基本上每年都有一場考試。
到了地頭,就看到有好幾個做書童打扮之人正朝衙門裡走去。
孫元拉住其中一個書童,一問,果然是來報名的,就笑道:“既如此,咱們一道過去。”
就隨着幾人一道進了衙門。
剛一進門,就碰到一人,正是自己昨天打過的那個矮個衙役。
那衙役見孫元同幾個讀書人做了一道,心中吃驚,張大嘴半天也沒回過神來。等到他想叫,孫元已經鑽進了衙門大堂旁邊的禮房裡去了。
按照規矩,讀書人要參加縣試需要到縣衙門的禮房去報名。同朝廷中央機關設有禮、吏、戶、刑、工、兵六部一樣,地方的縣一級衙也設有六房對應。
考生進禮房報名,需姓名、籍貫、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三代履歷,以示考生身家清白,非娼、優、奴僕、皁隸子弟,而且得找一個廩生擔保。
不得不說杜秀才在如皋讀書人當中還是有一些名氣的,見了他的保書,又查了一下戶口黃籍,孫元順利地就將名報上了。
實際上,作爲科舉考試的最低一級考試,縣試本就不正式,很多時候只不過是一個儀式。只有到院試一級,直接涉及到一個讀書人的秀才功名時纔會嚴格起來。
……
“什麼,孫元竟然跑縣衙裡來了?”
冒成正在吃早飯,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忍不住將手中的筷子扔在桌子上,扭頭大叫:“姐夫,姐夫,快出來。”
“怎麼了?”聽到冒成的叫喊,從裡屋走出來一個大約四十來歲的中年人。
此人生得極瘦,顴骨高高突起,眼眶深陷,裡面的兩顆小眼珠子閃着綠光,只要看上一眼,任何人心中都會打個突,知道這不是一個好相以的人。
“見過雷主薄。”矮個衙役恭敬地行禮,眼神中竟帶着一絲畏懼。
“姐夫你剛纔也聽說了吧,那個孫元竟然到縣衙門裡來了。”冒成興奮地搓着手:“嘿嘿,姓孫的小子毆打衙役,這是想造反啊!我正要帶人去捉,他卻送上門來。這纔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
他昨天被孫元在腰上捅了一扁擔,原本沒多大事,可一回家,卻疼得直不起身子。而且,被孫元打了一頓,他這個保正的面子可說是丟光了。若不給那孫元一點厲害瞧瞧,以後別人還會將他放在眼裡嗎?
於是,他一大早就跑姐夫雷泰這裡來,請他多帶人馬下鄉捉拿孫元。
卻不想,早飯還沒吃完,矮衙役就來報告,孫元卻親自跑衙門裡去了。
雷泰:“可看清楚了,真的是那姓孫的?”
矮個衙役:“看清楚了,是孫元。”
冒成突然想起一事,道:“姐夫,那個孫元不會是跑去縣衙擊鼓鳴冤吧?如果驚動了縣尊,怕是有些麻煩?”
昨天爲了拿到孫家三畝水田,冒成故意將孫元應該負擔的稅賦提高了五倍。這事如果讓知縣知道,怕是解釋不清楚。
想到這裡,冒成有些擔心起來。
“怕什麼,擊鼓鳴冤就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衙門的鼓一響,告狀之人不管有罪沒罪,先打三十殺威棍再說,這可是咱們大明朝的規矩。”確實,不管在任何年代,上訪之人總歸是不受官府歡迎的:“再說了,如今我朝賦稅混亂,無論收多說少,只要不入個人腰包,那就沒任何問題。”
“對對對,主薄說得是。”矮個衙役討好道:“想必是那姓孫的昨天犯了大事,下去後一想,心中畏懼,今日一大早過來投案,以求減刑。他已經進衙有段功夫了,若是要擊鼓鳴冤,怎麼沒聽到鼓響?”
冒成也笑起來:“應該就是這樣,這個混帳小畜生,這回知道害怕了吧?姐夫,等下可不能輕易放過這小子。”
“敢作敢爲,弱冠少年,以一抵三,還大獲全勝,倒是個人物。”雷泰讚了一聲,江南人大多性格懦弱,這樣的人也不多見。
不過,他並不打算高擡貴手放過孫元。
孫元毆打自己的小舅子,那就是駁了他雷主薄的面子。不狠狠治罪,以後還怎麼治衙?
冒成還在叫囂:“姐夫,孫元若是肯將那三畝水田雙手逢上,依附咱們冒家,就打他一頓好了。否則,就將他流放三千里,押去九邊做殺頭漢。”
“他肯服軟就好,就這麼定了,畢竟是鄉里鄉親,做事也不能太過。”雷泰看了小舅子一眼,本想再說他一句“你這人就是愛錢,這幾年倒是給我擺了不少攤子”,可想了想,冒成每次得了好處都會分潤幾成給自己。再說,大家又是至親,倒不好說他什麼。
就點了點頭:“走,去會會這個孫元。”
然後穿上官衣,帶着冒成和矮各衙役出了家門,朝縣衙走去。
在雷泰看來,這不過是一件芥子般的小事,根本就不值一提,隨手就能辦了。
實際上,雷泰本有秀才功名,道德文章也算不錯。在如皋這種人文匯萃之地,雖然也算普通。可同讀書讀迂腐了的人不同,雷泰這人做事有心計有手段,一入公門,立即顯出本事來。
又因爲和冒家粘親帶故,上頭本有意提拔他去揚州府衙門做個書辦。
不過,他在這裡過得滋潤,倒沒有那個心思,尤其是知縣周縣尊來如皋之後更是如此。
周縣尊是北方人,今年已經六十出頭,是個國子監出身的老夫子,屬於讀書把腦子讀壞了。對於如果做官如何施政,那是兩眼一抹黑。到如皋之後,整日只知道吟風弄月,喝酒看書,對於政務那是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還說什麼要用黃老術治縣,與民休息。堂堂進士出身的知縣大老爺,整天埋首案牘,同泥腿子百姓打交道,俗了!
如此一來,衙門裡的大小事務都落到雷泰手上。
可以說,他雷主薄已經是如皋縣衙實際的當家人。
到如今,外間已經有人喊他雷泰爲小縣尊了。
姐夫的權柄冒成自然是知道的,一想起昨天自己被孫元一扁擔放倒在地時的狼狽樣,他心中就有一股強烈的怒火騰騰燃起:等下即便孫元那小賊將水田雙手奉上,也不能輕易饒了他。左右得打他一頓,叫他在牀上躺上十天半月才能瀉我心頭之恨。
有姐夫替我做主,孫元小賊,今天就讓你看看我馬王爺幾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