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正月初一。山東,平原縣,劉宇亮行轅,寧鄉軍老營。
“啊……啊啊啊!”
廳堂中傳來孫元的大叫,然後是一聲悲愴的大哭。
湯問行跪在廳堂前的空地上,緊咬着嘴脣。
旁邊的士兵們都一臉慘白地看着他,緊緊地握着拳頭。
天雄軍全軍覆沒,盧象升以身殉國的消息終於傳到寧鄉軍。
一士兵走上前去,要扶他起來。
“滾開!”湯問行嗓子裡低低地咆哮一聲,眼睛閃爍着悲傷的綠光。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喊:“黃先生回來了。”
衆人轉頭看去,卻見一襲青衫跌跌撞撞過來,不是黃佑又是誰?
黃佑一雙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先前湯問行回來時,他正在外地勘察地形,接到消息之後就心急火燎地往回趕,一到地頭,就看到湯問行跪在那裡。
他跟了盧象升十年,雖然說是互爲主賓,其實卻情同父子。一路上,已經哭暈過去幾次。可自己現在身爲孫元首席幕僚,肩上擔着千斤重擔,眼見這仗還要打下去這山東已經被建奴禍害得徹底糜爛,卻容不得他有半點的悲傷。
到現在,黃佑的眼圈還是紅紅的。他顧不得其他,一把將湯問行從地上拖起來,看不出他一個書生,卻憑地這麼大力氣。吼道:“湯問行,站起來,回話。”
“黃先生。”
“湯問行,我且問你,督師他是否真的殉國了,可確實?”
“是的,督師他殉國了。”湯問行沙啞着嗓子哭道:“是我看到的,絕對錯不了。那一天,湯某兩日未食,一口氣接不上來,被壓在屍體堆裡。親眼見着督師他……他老人家身中四刀十餘箭……倒在了……倒在了戰場上……”
“你胡說,你胡說!”黃佑咬着牙,抓着湯問行的領口不住地搖晃着。他一張臉漲得血紅:“湯問行,你說謊,難道就不怕孫將軍的軍法嗎?”
“這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湯問行不住搖頭:“督師的屍身還是湯問行親自收斂的。”
“什麼……”黃佑一張臉頓時失去了血色,眼淚模糊了雙眼。
湯問行:“那日戰後,楊延麟主事帶人匆忙趕來,找尋了半天,這才從屍山血海裡將我救了出來。督師都督師的屍身就在距離我十米的地方……督師啊督師!”
黃佑鬆開湯問行退後幾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大聲哭道:“督師的屍身如今安置在何處?”
湯問行:“被楊主事帶走了,說是……說是先送去順德府城,待到建奴退兵,就運去京城。楊主事還說,他要讓楊嗣昌和高起潛那兩個奸賊看看督師那一雙不肯瞑目的眼睛。”
“督師的屍身得到收殮,那就好,那就好!”黃佑:“湯問行,我想問問……天雄軍的其他人如何了?”
“還有什麼好問的,還有什麼好問的?”湯問行悽然地搖着頭。
黃佑:“楊進朝呢?”
“陣亡。”
“楊陸凱?”
“陣亡。”
“歐陽慶呢?”
“陣亡。”
“羅子敏呢?”
“陣亡。”
“尚弘訓呢?”
“死了,都死了……黃佑,別問了,別問了……你還想知道什麼呀?”湯問行嗓子都快叫破了:“宋陽青、張羽、郭一、詹仁民、谷地、鄭寒露、申二十一,他們都死了,天雄軍伍長以上軍官無一生還。”
這一串長長的死亡名單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快窒息了,“蒼天啊,蒼天!”突然,黃佑仰天慘叫一聲,將一口血吐了出來。
這一口血吐出,積壓在黃佑胸口裡的那一股悲傷頓時爆發出來,整個人都委頓下去,一張臉也是淡如金紙。
湯問行大驚,衛兵們也是一團混亂,正要上前去扶。
那邊,又有人喊:“閣老來了,閣老來了。”
來的正是劉宇亮。他一雙眼睛也是紅通通的,看了一眼已經委頓於地的黃佑,喝道:“逝者已矣,哭幾聲就可以了。這麼多事,這麼危急的局勢,豈容你得悲傷到不能自已。”
他又朝廳堂裡怒喝道:“太初,老夫知道你與盧建鬥情同父子,也理解你的心情。聽人說這一日一夜你只顧着哭,什麼事都不管。堂堂一軍統帥,成何體統?盧建鬥在天之靈若是有知,只怕也要罵你一句沒擔待的東西!如今,建奴嶽託部正在圍攻濟南。多爾袞、多鐸部挾大勝之威,正向山東開來。兵兇戰危,卻不是悲傷的時候。要哭,等打敗建奴得勝回京之後,你就算在盧建鬥靈前哭死過去,老夫也懶得管你。現在,你馬上給老夫開門視事。否則,休怪老夫請出尚方寶劍砍了你。”
廳堂中的哭聲突然停了下來。
“砰!”廳堂大門推開了,雙眼紅腫的孫元大步走出來。他一日一夜未食,一張臉白得怕人。目光如同一條受傷的狼:“什麼,多爾袞和多鐸來山東了?”
“正是。”劉宇亮將一本塘報遞給孫元,道:“天雄軍全軍覆沒之後,建奴見急切之下拿不下順德府,就兵分兩路寇掠山東,試圖與嶽託合流。如今,建奴十萬大軍,已全部集聚在山東一地。”
孫元接了過去,凝足目力,仔細地讀了起來。
盧象升殉國,天雄軍全軍覆沒之後,多爾袞突然折向山東。楊嗣昌急調兵馬部防。命山東巡撫顏繼祖移師德州。清兵則避開德州,由東昌、臨清等地渡過運河,然後兵分兩路,一路向高唐,一路向濟寧,準備由此打開一條通道,和圍攻濟南的嶽託部匯合,合力拿下這座堅城。
與此同時,孫傳庭、洪承疇的陝軍,剛入關的祖大壽的關寧軍一部也得了命令,火速趕往山東。
如此,山東境內,一下子集中了十萬建奴主力、四個愛新覺羅家的直系子弟,集中了關寧、宣府、大同、太原、薊鎮等十多萬軍隊。
可以說,明朝和建州手上最精銳的野戰軍集團都全部會聚在此。
崇禎十一年滿清南下之戰的熱點一下子從河北轉移到了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