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眼睛的主人霍然正是下午時在管家碼頭痛毆費洪的胭脂虎韶偉。
這條巷兩邊都沒有門窗,天又黑,剛纔走進來的時候孫元也沒想到這裡會埋伏有人。而且,如今河南的戰火還沒燒到鳳陽,作爲大明朝的中都,龍興之地,雖說不是首善之區,但治安卻是極好。
因此,路雖然黑,孫元卻沒有任何提防。若非是韶偉那把刀子實在太亮,揮舞之間帶着寒光,孫元還真要着了他的道兒。
這把大馬士革軍刀是何等的鋒利,“嚓”一聲就砍進牆壁,深沒於青磚之中。以孫元的肉體凡胎,若是中了這一刀,只怕立時就會被人砍下腦袋來。
這可是孫元穿越到明朝之後第一次在生死之間打個來回,身上頓時沁出一層冷汗來,大喝:“韶偉,你究竟想幹什麼,殺人越貨嗎?”
話還沒有說完,韶偉猛地抽出刀子,又當頭朝孫元砍來,口中大罵:“賊廝鳥,竟敢摸二丫的手。老子的女人,也是你能摸的,死!”
“啊,你剛纔去過侉子營?”
“廢話,自然是去過,不然怎麼看到你佔二丫便宜?”韶偉鐵青着臉:“那費洪不是好漢,光捱打不還手,傷得又那麼重,我去給他付湯藥不可以嗎?”
一聽到韶偉去看望費洪,孫元對他多了一分好感,如此看來,這人倒不算是壞到不可救藥。
可這小子半路伏擊自己,卻是不可原諒。
白光如練,若單純比拳腳,孫元自是不懼。以他在前世豐富的鬥毆經驗,定然打得這小子遍地找牙。只可惜,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自己卻不會。就算會,也不會犯傻上去與這瘋小子以命相搏。
韶偉手上的軍刀在古代堪稱神兵利器,那是擦着就帶起一條猙獰的傷口,在沒有一定醫療條件的古代,中了刀,你就等流血而亡吧!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孫元也懶得同他惡都,當機立斷,轉身就逃。
不過,終究竟是慢上一步,剛跑出巷子,只聽得“刷拉”一聲,背後一片冰涼。
韶偉一刀砍開了孫元背心的襖子。
這可是上等的松江棉布,花了他一兩銀子,是孫元行走場面上的看家行頭。剛纔在費洪那裡,爲了收買人心,他已經涉出去好幾兩,到現在,身上也沒多少錢。
心中頓時有一股惡氣涌起,回頭一看,旁邊正是一道斷牆。
孫元眼急手快,猛地從斷牆上抽是一塊方磚,狠狠地朝韶偉頭上扔去。
韶偉見黑黝黝一物扔來,下意識地揮出刀子砍過去。
沙石飛濺,這才發現是一快板磚。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又是兩個磚頭飛來。
心疼手頭的寶刀,韶偉自不肯自伸刀去格擋,只朝旁邊閃躲。
如此一來,叫孫元得了喘息之機,一邊將磚頭如雨點一樣扔過去,一邊大罵:“姓韶的你就是個瘋子,那二丫和你非親非故,剛我送銀子給費洪看病,就算摸了一下她的手又如何?你又不是道德君子名教中人,憑什麼說這種混帳話?”
“就是不許你摸!”這一說話走了神,孫元的板磚就砸到他的胸口,頓時打了他個趔趄。
孫元心中得意,笑罵道:“你若喜歡那二丫,要娶他爲妻,自己上門求親就是,怎麼反毆打你未來的泰山老丈人。別人看到丈人,討好都來不及,你卻來這麼一手,我真不知道是該佩服呢還是應該該笑。”
韶偉大怒:“那姓費的不過是一個沒有膽量的軍漢,唯唯諾諾,一看到他那副下賤模樣,就叫人做嘔,他又憑什麼做我丈人。我自娶二丫,同他也沒任何關係。這混帳東西不但不答應,反退三阻四甚不爽利。對於這種廢物東西,就一個字,打,打到服爲止。”
果然是個瘋子,孫元心中好笑,挖苦道:“你不是那楊公公的人嗎,只要你願意,楊公公咳嗽一聲,有的人是把二丫捆到你房裡去。”
韶偉大怒:“我和二丫乃是一見傾心,早已私定終身了,和楊澤那死太監又有什麼關係?我韶偉的先父好歹也是個秀才,不說書香門第,可這面子卻是要的。我好好一條好漢子,如何肯仗別人的勢頭?可惱那費洪看不上我,死活不肯……不就是因爲姐姐……而且,姐姐也不會答應的,她說了,我的終身大事她自有計較……”
說起二丫和自己,韶偉心懷激盪,手腳也慢下來。
孫元如何肯放過這個機會,突然一扳磚扔過去,正好打在他臉上。
這一磚何等的厲害,頓時將韶偉鼻子打出血來,“哎喲”一聲扔掉手中刀子,就將臉捂住了。
既然韶偉一來就要自己性命,孫元也是怒氣值滿槽,當下也管不了他姐姐是不是留守太監楊公公的二奶,自己打了他之後會有什麼後果。
猛地撲上去,直接將韶偉騎在地上,提起拳頭就夾頭夾臉地打下去。
這小子倒是硬氣,被孫元揍成一個豬頭,竟然一聲不吭,只咬着牙,惡狠狠地斜視着孫元。
孫元一邊打一邊罵:“不學好的東西竟然搶搶民女,還有王法嗎,今日且給你一個教訓。韶偉,你他娘還胭脂虎呢,好好一個男兒竟然起這麼一個娘娘腔的綽號,我都替你臉紅。”
突然間,韶偉大叫一聲:“什麼胭脂虎,又不是我想要這個外號,別人這麼叫了,我又能怎麼樣。當初,我的綽號可是金眼虎。”
“就你這樣還金眼虎,我看你就是潑皮。”孫元大笑,還別說,這小子的眸子確實有些黃:“韶偉,今日我打了你,你有種就去找你姐告狀。”
想起韶偉身後的背景,孫元心中還是有些忐忑。看這小子性格衝動,就出言相激。
韶偉果然吃激不過,面上露出屈辱的神情:“混帳東西,你也不去訪訪,我韶偉平日間和人打架,什麼時候搬過救兵了,咱就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你還打……”
韶偉劇烈的掙扎起來:“打夠了沒有,不打了不打了。”
眼前這人看起來身材雖然偏瘦,可力氣卻是不小,拳頭落到身上,就好象被鐵錘砸中一樣,韶偉頓時有些經受不住。
孫元這纔想起這小子不過十五六歲,可經不起自己的拳頭。再說,這小子不過是吃自己的醋,這纔來找我孫元的晦氣。剛纔暴打了他一頓,心頭的氣也消了。
就大笑一聲,一把扯了他腰上的刀鞘,躍起來,又從地上揀起那把華麗的大馬士革軍刀,笑道:“好,今日就到這裡,咱們來日方長。”
回到船上之後,已是夜裡。
孫元洗了腳躺在牀上,將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相比起前些天,今日還真是精彩。首先是聯繫到了管家商號,雙方約定正月十四那天下午交易。如此一來,一大筆錢就算是到手了。當然,交易的時候這糧船上有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卻是麻煩,得想個辦法將民夫們支走。
其次,又結識了費洪這羣軍漢。費洪這人雖然不堪,但他手下的二十幾個兵卻非常不錯。
最後,又捲進了韶偉和二丫的事情當中,竟被他半路伏擊。自己雖然被那胭脂虎嚇了一跳,可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弄到了這麼一把寶刀,有此利器在手,在將來的鳳陽之變中,也有一件可依仗的兵器。
但如何拿到秋糧入庫的堪合,又如何同那個樑大使搭上線,這事卻頗爲棘手,到現在孫元還沒有任何主張。
在牀上翻來覆去滾了半天,又回想起先前和那韶偉動手的情形,孫元腦子裡依稀有了個念頭,卻是無從琢磨又無從琢磨。
這一夜睡得也不塌實,第二日睡到午時纔起來。
實際上,該準備的事情已經做完,只如何拿到入庫堪合一事還沒有眉目。
孫元感覺自己突然閒了下來,就換了一身文士儒袍,揣了銀子上街吃飯。
前世孫元也是一個比較講究的吃貨,否則後來也不會回老家做起了專門爲人承辦酒席的生意。到了明朝之後,自從做了糧長,手中有了一定權力,又變賣了一些糧食有錢了,自然要大大地犒勞自己,以前可以說已經將如皋的各大酒樓招牌菜吃了個遍。
大酒樓的菜比起街邊小館子是要貴上不少,卻很衛生。在缺衣少藥的古代,拉個肚子都是會死人的。
所以,在外面吃東西的時候,孫元非常小心。
他就在街上走了半天,發現前方有一個雅緻的茶舍,裡面坐了不少高談闊論的讀書人。除了飲茶,桌上還擺放着不少諸如小籠湯包、蝦餃一類的早點。
喝早茶吃早點,那可是江南士子的生活習慣。江南讀書人遍及天下,他們的生活習慣和情趣自然在各地推廣開來。
進了茶舍,孫元點了一屜小籠包,一吃,香得舌頭就要被自己咬掉了。混沌雖小,裡面卻包羅萬象,有韭菜、有新鮮肉,有蝦米,味道層次很是豐富。最最叫人拍案叫絕的是裡面還放了油渣,如此一來,更給這股香味增加了許多厚度。
至於所上的茶,卻是難得一見的黃茶,清香透鼻,讓人精神一振。
“能夠吃到這樣的茶點,飲到如此好茶,這一趟鳳陽來值了!”
正在這個時候,前面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擡頭望去,卻見迎面是一輛飄揚着粉紅幔帳的花車,上插香花,珠玉爲簾,以兩匹白得看不到雜毛的白色駿馬牽引。
一時間,竟是富貴之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