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這麼打着火把大張旗鼓地夜襲,必然瞞不過建奴,還如何出奇不意?”東閣大學士劉宇亮坐在戰馬上,擔憂地看着前方。
他年紀本大,身子有差,在戰馬上坐了兩個時辰,只感覺屁股下面火辣辣地簡直是難以忍受。
孫元笑問:“閣老,末將說過要偷襲建奴嶽託部嗎?”
劉宇亮摸了摸下頜的鬍鬚,想了想:“好象還真沒有說過要偷襲。”
“不大張旗鼓,難道建奴就不會發現我軍?”孫元淡淡得笑起來:“如今的濟南城裡城外堆了幾十萬人馬,可以說,到處都人,到處都是兵。就算是飛過去一隻麻雀,所有人都能在第一時間裡分出公母。我寧鄉軍已經五千多人馬了,這麼大一支部隊出擊,如何瞞得了人?與其慢吞吞在路上磨蹭,還不如打了火把直接殺過去。就算建奴發現又如何,他們派兵過來攔截又如何。這一戰已不同於上一次。敵人就算再多,只管長矛、火槍、大炮一路推過去就是了。這一仗說是夜襲,其實,就是正大光明擺開了陣勢的決戰。”
劉宇亮哈哈笑道:“太初倒是自信啊!”
孫元:“一個統帥,在自己選擇的時間、地點與自己選定的敵人作戰,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劇本上演,如果就這樣還不能取得勝利,仗也不用打了。等下仗打起來,閣老且坐鎮中軍,坐看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吧!”
劉宇亮:“太初你傷得厲害,就算想衝鋒陷陣也是沒有可能了。早就聽說太初你是小張飛,可惜啊,老夫來軍中這麼久,卻從沒見過你在戰場上廝殺的雄姿,早知道那****同奴酋多鐸騎兵決戰的時候,老夫就應該一道去的。”
“一道去……”孫元笑了笑:“那樣的仗固然威武,但我孫元卻不想再來一次。”
旁邊,士兵們還在飛快地走着,腳下吧嗒吧嗒着響,滿是腳步踩進淤泥的聲響。
這是一條什麼樣的路啊,每走一步,都彷彿要用盡全身力氣。每個人都大口大口地喘息,可即便如此,所有人都沉默地堅持着。
偶然有幾聲戰馬的響鼻,然後是騎士低聲安撫這些大牲口的聲音。
一門門大炮在地上艱難地向前推着,沒有號子,只軍官不住揮舞着手臂給大家打着節奏。有驢子一滑,帶着大炮和士兵滾落在地。一個炮兵被砸傷了腳,被人扶到路邊,退出了尚未開始的戰鬥。
那個士兵用滿是爛泥的手不住地抹着眼睛,啞啞地哭起來:“這麼就回去,這麼就回去,以後還如何見人啊?”
巴勃羅今天穿得很是精神,他外面套着一件大紅馬甲,裡面穿着白綢襯衣,荷葉邊領口和袖口誇張地翻在外面。可惜,走了這一路,領口和袖口已經徹底被泥土弄得一塌糊塗。這讓一向以浪子自詡的他,顯得很不快樂。
這麼艱難的行軍,寧鄉軍居然能夠不發出絲毫的喧譁,劉宇亮心中大慰,心中忍不住讚了一聲。
不過他還是擔心地問:“太初,路這麼難行,只怕開到戰場時士卒們已經沒有力氣了。”
孫元道:“閣老且放心,諸如此類的行軍,我寧鄉軍往日間也不知道訓練過多少次。若是連這點路也走不了,也不配做我大明朝的軍人。時辰還早,估計還得等一個多時辰才能到地頭。閣老年事已高,不妨先睡上一覺。”
劉宇亮身子本弱,瞌睡也多。聽到這話,讓扈從給自己蓋上被子,笑道:“那好,老夫先迷瞪一下,說不定這一覺醒來,我已經進濟南城了。”
“會的,一定會。”孫元的雙目光散發着強大的自信,在火把的光線中閃閃發光。
“又是要錢要糧,這個洪亨九,吃了這麼大的敗仗,還好意思問朕要錢。”
在西苑的一間精舍之中,崇禎皇帝揹着手,憤怒地在屋中轉來轉去。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去,崇禎皇帝身上穿着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道袍,疲憊的雙目中滿是頹喪和抑鬱。他一張臉白得可怕,說話間,眉頭不經意地聳動,露出幾條深刻的擡頭紋。
在燈光中,他的鬢角有幾根銀絲在閃着光,這個才四十出頭的皇帝已經老得不象話了。
山東之戰的戰報已早已經送到御前,這一場組織已久,集整個北中國所有野戰軍團的大決戰最後以高起潛和王允成的陣亡而告終。一個營的部隊被成建制消滅,剩餘各鎮都損失慘重,皆縮回營寨,再不敢於敵交手。
用空前敗績四字來形容這一戰也不爲過。
可就在今天,洪承疇竟然好意思寫摺子問朝廷要錢。
“一敗塗地,龜縮不前,難不成他洪老亨要眼睜睜地看着濟南陷落嗎?”崇禎也不記得自己已經多久沒有睡覺了,也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只要眼睛一閉上,那些如雪片一樣飛來的摺子就在眼前晃,若不盡快處置了,又如何睡得着。
於是,他就強提起精神,咬牙從牀上爬起來視事。
崇禎皇帝並不知道,他如今這種情形在後世有一種非常貼切的形容-----強迫症。
皇帝處於爆發當中,幾個太監都嚇得面容蒼白,戰戰兢兢地侍侯在那裡,垂首不敢發一言。
楊嗣昌卻擡着頭,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帝,一臉的堅定:“陛下,那麼多軍隊聚在山東。幾萬人馬,加上民夫丁壯,總數超過十萬。見天要是要喝,如何能夠不管?難不成不問不聞,任憑朝廷大軍就因爲乏糧爲至大潰?我軍雖然打得不順,可元氣尚在,洪老亨命部隊緊守營寨也是對的,只要部隊在,未來還是有機會的,總不可能就此放棄?”
“這麼說來,還是要餉了?”崇禎皇帝站住了。
楊嗣昌大聲說:“是,陛下。如此大戰,從古到今,都沒有出現過大軍在外,朝廷不聞不問的奇事。若如此,將來還有誰肯爲朝廷效力,爲國家流血?建奴此次南侵,不外是打草谷,以度過未來幾月的青黃不接的時日。這一戰,我朝廷的既定方針是解濟南之圍,只要濟南不陷落,就算是達成了,戰略目標。濟南城牆高厚,建奴一時難下。只要我軍守住營盤不潰,建奴有了掣肘,必然無法全力攻城。這天已經熱起來,建奴不耐熱。而且春耕在即,他們也不可能長期呆在關內。否則,遼東就會起災荒。只要我大明朝咬牙堅持,這一仗還是有可爲的。”
“看來這一仗是打不贏的,只有一個拖字了得。”崇禎面上閃過憤怒之色:“洪亨九無能,這麼多兵馬竟然被人打得灰頭土臉,還死了一個司禮監秉筆。朕每年上千萬兩白銀的軍餉,難不成都餵了狗?若人人都是寧鄉軍,朕又何必煩成如今這般模樣?”
孫元所取得的戰功自然隨着前線的戰報第一時間送到崇禎皇帝手頭,當然,洪承疇因爲被孫元弄得心中不快,只淡淡地寫了一筆,說寧鄉軍騎兵和多鐸遭遇,雙方鏖戰半天,互有死傷云云。
不過,別忘了,寧鄉軍可是劉宇亮欽差行轅所在。劉閣老也是一個能夠直接上達天聽的大人物,他的摺子也一道送回北京。上面詳細地描述了那一戰的情形,說寧鄉軍斬首六百級,打得多鐸主力大潰。
這算是這些日子裡崇禎皇帝聽的唯一的好消息,看到這份摺子之後,崇禎皇帝熱血沸騰,心中不禁想,若這大明朝的軍隊都是如寧鄉軍那樣的虎賁,何愁建奴不滅。
聽到皇帝又提起寧鄉軍,楊嗣昌心中略微有些不快。
寧鄉軍大將軍孫元乃是盧象升的心腹干將,而盧建鬥則是他楊嗣昌的政敵。
可以說,天雄軍的全軍覆沒同他楊嗣昌有直接關係。老楊好歹也算是讀書人出身,對於盧象升的死,潛意識中還是有些負罪感的。因此,他一直不承認盧象升已經陣亡的事實。
等到盧象升的屍體送到京城,朝廷要表彰和優恤他的時候,楊嗣昌又故意壓着不辦。
“陛下,據臣所知,孫元這一仗也算不得什麼勝利。兩軍遭遇之後,因爲雪大,廝殺一場之後,各自收兵回營。劉閣老的摺子上說,寧鄉軍斬首六百,自損四百。依臣看來,自損四百應該不假,可斬首六百卻頗多疑點,能有一百之數就算是非常了不起的。”
崇禎:“朕聽說這個孫元是個粗魯軍漢,人也是直腸子,這種弄虛作假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在內心中,他已經將孫元定格成一個猛張飛似的人物。
楊嗣昌隨侍崇禎多年,早已經摸透了這個皇帝的性格。
天子急功近利,爲人操切,其實心智並不成熟。他若認定了的事,絕對不允許別人懷疑。他若愛你,你這人自是千好百好。若是恨你時,你卻一文不值。
如今的孫元,已經簡在帝心,自己就算說再多也是毫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