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縮……怎麼壓縮?”犟驢子是孫元手下得力干將,平日裡在他身邊也隨便慣了,率先大聲問。
孫元也不急着回答他的問題,竟至走到主座,坐定了。
旁邊,黃佑小聲問:“將軍剛從兵部回來,史部堂怎麼說?”
孫元:“馬總督那邊調我揚州鎮軍剿滅劉超叛軍的將令已經發到兵部,我軍出征的堪合和兵符明日就能拿到,也就是說,後日咱們就可以出發了。”
黃佑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孫元:“不過,史部堂說這次出兵事關重大,如果只出動我寧鄉軍一支部隊,他不放心。因爲,他要派一支南京軍隨我軍出征,人數是三個千人隊。”
這次南京出動的是衛所兵,明朝的衛所軍軍制實行的十進制編制,十人爲小隊,百人爲百人隊,千人爲千人隊。百人隊是基礎編輯,兵種配置也是亂七八糟,每個百人隊中,火銃手十人,弓弩手二十人,牌刀手三十人,長槍手四十人。這其中,火槍手和弓手本因爲集中使用,單編成一軍,這才能夠在戰場是以強大的火力壓制敵人的衝鋒。明軍卻好,將這些遠程力量分散到百人隊裡,一遇到打仗,基本就是擺設。
黃佑:“一個衛的兵力啊,可南京衛所軍在戰場上真派不上用場啊,關鍵時刻說不定還先亂了自家人的陣腳……啊!”說到這裡,他突然變了臉色:“三個千人隊,這不是要讓我軍平白去掉半個營的兵力?”
孫元嘆息一聲:“是啊,這事等下再說。”
他擡頭看了衆將一眼,道:“今天主要是同大家商量一下,這次出征,大家肯定是不能都去的。”
衆人轟一聲都炸開了,蔣驢子首先就叫起來:“三千人馬,一下子少了三千人馬,開玩笑,咱們纔多少戰兵,仗還沒開打就變相減員三成
。兵力不足,還怎麼剿賊?俺不幹,反正俺們元字營得人馬齊整。別忘了,俺們營是以將軍的名字命名的,是將軍的親軍,這三千空額,我一個都不出。”
他的話因剛落下,溫健全就挖苦道:“嘿,你這頭死驢子還真當你是天子門生了。怎麼,你們是大娘養的,咱們就是小老婆生的?你們元字營是將軍的親軍,咱們就不是他的部隊了?硬要分個彼此,挑撥軍中將士不和,驢子,你究竟是何居心?”
這個職責很嚴重,犟驢子氣得一臉通紅,可他鬥嘴又如何鬥得過溫老三,連連大吼,偏偏又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來。
一怒之下,就衝過去抓住溫老三的領口,提着拳頭就要揍。
黃佑大怒:“怎麼,想打架,要不我陪你們打一場?竟敢在將軍面前咆哮無禮,我看你們是真的不想去宿州,去河南了。好好好,我正不知道該將誰刷下來呢,你們兩人正好。”
蔣武大驚,忙放開溫老三的領子,一把將他抱住,笑道:“黃先生,俺和三哥已經有些日子沒見,今日看到人,心頭高興,和他鬧着玩兒呢!三哥,我的好三哥。”
溫老三會意,也一把將犟驢子抱住,笑道:“驢子,我的好兄弟,沒啥說得,等下咱們去喝一臺大酒。黃先生,你別介意,咱們都是殺坯,可不想你們讀書人那樣溫文爾雅。”
孫元:“有你們這樣親熱的嗎?我軍這次出征肯定是要削減三千人馬的,否則,史部堂那裡須有麻煩,我軍也沒辦法順利誓師。至於這三千人馬該如何削減,得好生商議商議。黃佑,你說說。”
既然孫元定了調子,衆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黃佑。
黃佑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沉吟片刻,緩緩道:“三千人馬擱哪支部隊的身上都要傷筋動骨,依我看來,乾脆平攤到各人頭上,每軍都削減三成人馬。至於部隊該如何削減人馬,各軍將領自己看着辦?”
世界上的事情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黃佑着說了,大家也都不廢話,紛紛低頭琢磨部隊中那些人是新兵,那些人的戰鬥力不足,可以留在老家。
黃佑擡頭看了一眼湯問行:“騎兵軍就不用削減了,我軍總共才兩千多騎兵,再削,上了戰場,難道只能當斥候使用?騎兵必須保持編制完整,如此才能在衝擊敵陣的時候給敵巨大壓力
。而且,每戰,騎兵都打得最苦,傷亡最大。所以,騎兵的剽悍勇猛,大家可都是知道的。”
湯問行面無表情,一拱手:“是。”
衆人都憤怒地看着湯問行,目光中盡是羨慕嫉妒恨:這個好運的傢伙!
事情就這麼定了,孫元今日的精神明顯有些不好,就訓了幾句話,叫大家都散了。
等回到書房,黃佑就急衝衝地過來問:“太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孫元苦笑了半天,道:“還能怎麼樣,黃兄,說句實在話,今日去兵部見史部堂還真是不愉快啊!”
黃佑:“可以想象。”確實,就算用腳指頭想,他也能想象先前孫元在兵部究竟遇到了什麼情形。上前天,孫元去兵部請戰,結果被史可法一通訓斥,兩人鬧得很僵。可過了兩天,馬士英調寧鄉軍參戰的軍令就發到南京來了。如此一來,孫元難免就有用馬士英給史可法施加壓力的嫌疑,換誰心中都會不快。而且,用一個侍郎來壓尚書,那是對史可法威嚴的挑釁。這可是官場大忌,也就是說從此刻起,孫元已經上了史可法的黑名單了。
孫元當然不在乎這些,只要能夠平定河南,給大明朝續命,以免幾年後建奴南下,自己在揚州的家園毀於兵火就行。至於自己是否得罪史可法,並不要緊。反正武夫當國的時代就要來臨,到時候,誰還鳥南京六部那羣文官?
不過,史可法畢竟是個官場老人,心智手段都不是孫元可以相比的。就提出,要從南京軍中抽調三千人馬加入到平定劉超的戰役之中。
孫元自然不幹,據理力爭了半天,結果,史可法發了官威,指着孫元的鼻子呵斥了半天,又說,若揚州鎮不答應,兵部的堪合和兵符孫元也別想要了
。
這樣一來,孫元也不能不捏着鼻子認了。
“這個史部堂啊……”黃佑嘆息一聲:“他並不是只衝着太初你來的,而是針對馬總督。即便史部堂再糊塗,也知道我寧鄉軍百戰百勝的名頭。這次,有你出馬,平定劉超自不在話下。如此,馬士英豈不獨得大功,反將他給比了下去。所以,無論如何,史部堂總得有所表現,安插上自己的人馬,如此,將來我軍獲得空前大捷,他史部堂自可說是他派遣措施得力,將所有的功績都包攬過去。”
孫元瞠目結舌:“黃兄說得有理,這朝中的大員們這心計……嘖嘖。”
玩政治,自己和他們比起來還真是個嬰兒啊!
孫元是敬佩真實歷史上史可法的民族氣節,可骨子裡,史可法乃是明朝文官,文官們該有的毛病他都有。否則,這個史可法也不可能坐到南京兵部尚書的高位上。
黃佑嘆息一聲:“這還是其一,少了三千人馬,咱們寧鄉軍倒是沒有什麼。可南京軍出動三千戰兵,加上民夫和輔兵還有騾馬,起碼上萬,後勤的壓力可就大了。”
孫元:“那我有能如何,兵符可是捏在史部堂手頭,若不遵令而行,那就是反叛。時間緊迫,再不能耽擱了,黃兄,咱們也別在這上面糾結,儘快準備好出兵吧!”
黃佑還是一臉的憂慮:“太初,我有種擔心。”
孫元:“黃兄你擔心什麼?”
黃佑:“我擔心這事只怕不會就這麼就完了,還有一天咱們就要出征,這一天之中說不定還又有什麼混帳事找到你頭上來。”
“還能有什麼混帳事?”
黃佑眉頭皺成一個川字:“還沒出徵就少了三千人馬,鬼知道還會不會有人再塞些軍隊過來,搶了軍中其他將士殺敵立功的機會。”
“不會吧,這打仗還有人搶着去的,什麼時候咱們大明朝的軍隊這麼勇猛了。你說的那是暴秦,而不是我大明。”
黃佑:“將軍你別忘了,咱們寧鄉軍每次打仗都是大獲全勝,殺敵數千,自損不過十來人,簡直就跟天兵天將一樣
。說不準,還真有人想跟着你去混些戰功。”
正說着話,有門房進來稟告孫元:“大老爺,高老爺過來了,要見你。”
孫元想了想,自己還真不認識什麼姓高的,有點莫名其妙:“哪個高老爺?”
門房:“就是高全高老爺。”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有人呵斥衛兵:“讓我進去,膽兒夠肥的,連我都敢攔,等下非打死你不可。”
說話的正是孫元的姐夫高全。
“原來是這個高老爺。”孫元一想起這個親戚就頭疼,叫道:“讓他進來。”
這鳥人端的是可惡得緊,以前孫元還在老家務農的時候,他對自己和母親的態度非常惡劣,還經常對姐姐孫小花家暴。
後來孫元發跡了,成爲威風八面的總兵官,統帥全軍萬馬。這廝就尋上門來,纏着孫元讓他給一個官兒做做。
實在是煩透了他,孫元又考慮到他畢竟是自己的姐夫,自己若是拒絕了他,只怕姐姐在他家裡日子不好過。想了想,只得將他交給管陶,自己出錢給他弄了個商號打發了了事。
其實,孫元也想過讓姐姐同高全離婚,可這話還沒說出口,剛透出去一點風聲,母親就將孫元罵得狗血淋頭。
在古人看來,自己家的女兒和丈夫離異,簡直就是莫名大的恥辱。
孫元也只好罷了。
高全大剌剌地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孫元,你已經有些日子沒回如皋,你姐想你得緊,什麼時候過去看看她。”
孫元一看他猥瑣的臉心中就是厭煩,冷冷問:“你怎麼來南京了,什麼事?”
“來辦一批貨,今日正好受人之託,想來找你幫幫忙。”說着,就拿眼睛盯着黃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