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六百年前的咒殺散人(六千字求訂閱)
石橋上。
目睹季平安抖出赤紅火焰,夜紅翎漂亮的臉蛋上清晰浮現詫異、意外、驚愕的情緒。
身爲坐井武夫,她的手段雖不如其餘傳承花哨,但同樣可外放神識,對術法氣息敏銳。
“是你!”
她語氣複雜,握刀的手用力,表情也凝重起來。
心中,更生出一股怪異的情緒:方纔,她還冒出那神秘高手,是否會再次現身的念頭。
結果眨眼功夫,就應驗了。
季平安“嘿”了一聲,擡手掐滅符籙,說道:“夜司首好眼力。”
所以,此人的確是個武夫,施展的術法只是用了符籙類法器……夜紅翎不算意外,在短暫的驚愕後,迅速壓下情緒,淡淡道:
“本司首正要擒拿你,不想竟送上門來。”
季平安笑道:“那你何不動手?”
夜紅翎揚起劍眉,說道:
“已經許久無人敢挑釁於我,說吧,伱……或者你背後的勢力意欲何爲?”
季平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愈發讚許,開門見山道:
“我的身份不方便說,但總歸在某些事上,與朝廷並無衝突。比如四聖教,又比如別的。”
“別的?”
“據我所知,城中近來多了不少涉及咒殺的案子吧。”季平安悠悠道。
夜紅翎眼眸陡然眯起,心頭一跳:
對方果然不簡單,要知道,這件案子是她親自壓下了消息,雖並非絕密,但也並非可以輕易打探到的。
尤其,對方說出的“咒殺”二字,更是令她心中蕩起漣漪。
“你知道些什麼?!”女武夫不自覺身體前傾,語氣焦躁。
雖然還算聰明,但養氣功夫還是不夠……季平安暗暗點評,笑道:
“我這人講究平等交換。”
“你又想要什麼?”夜紅翎蹙眉。
季平安坦然道:
“我對此案背後牽扯的東西,有些興趣。所以有意與斬妖司合作,一同偵破此案。”
他沒去繞彎子。
天機老人說的很明白。以天機閣的能力,也只打探到部分情況,卷宗細節只在這女人手中。
季平安想循着這條線索調查,解開裴家主失蹤事件,就只能與之接觸。
當然,偷偷潛入閱讀卷宗也是個選項,但一來……斬妖司內有陣法,且以夜紅翎的武力,難度較高。
二來,餘杭城內風雨飄搖,季平安也有與朝廷建立聯繫的想法。
“合作?”夜紅翎詫異,冷笑道:
“本司首乃大周武將,豈會與你這般藏頭露尾的宵小之輩苟合。”
不對……苟合這詞可以這樣用嗎……季平安說道:
“如今九州動盪,大爭之世已到來,夜司首理應變通。”
夜紅翎眸光一閃,冷冷道:“妖言惑衆。”
季平安嘆了口氣:
“大可不必這樣試探我,恩,爲表誠意,我可稍微泄露些消息。五大宗派皆已調動,道門掌教更親自降下法旨,不日將外派強者行走四方,而四聖教的出現,只是某些事件的前兆。想來朝廷也先一步有所動作了吧……比如,暗中交待你做些什麼,以及……與道門與學宮保持距離?”
夜紅翎劍眉豎起,失聲:
“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這一刻,她被戳破秘密般,再難以保持鎮定。
要知道,朝廷下達的旨意乃是絕密,她並未告知任何人,只有知府等少數幾人知曉。
可卻被這神秘人隨口道出,其言語中,更涉及五大宗派這等龐然大物,顯而易見,對方掌握的情報,遠超於她。
季平安卻是笑而不語,心說這女娃子終歸太年輕,沉不住氣,若是我告訴你重生者的情況,豈不是要嚇到失態?
夜紅翎抿着嘴脣,突然說道:
“你真以爲,本司首無法令你開口?”
話落,女武夫突然膝蓋微彎,靴子盪開一圈塵土,整個人宛如一顆炮彈般擊出,眨眼功夫抵達季平安身前。
並未出刀,而是左拳悍然遞出。
可饒是如此,一名坐井武夫出手,仍舊聲勢駭然,拳頭已至,纔有一串電機轟鳴般的音爆聲連綿炸響。
季平安哈哈大笑,毫不意外般同樣一拳遞出。
雙拳碰撞。
“咚!”
一聲沉重的,好似撞鐘般的聲音盪開。
以二人對拳爲中央,橋下河水崩出一根根水柱,由高至低。狂猛的力量反震。
夜紅翎靴子蹬蹬點地,退後十數步,完美卸下反震之力。
在酒樓的說書人口中,爲了渲染逼格,往往在講述高手對拳時,會以後退的步數多少,論武力高低。
但只有真正的武人,才知道,這個說法的荒謬。
武道越強的人,越看重卸力,會用步法與姿態,將反震的勁道消弭。而若傻乎乎站着不動,一步不退,則相當於要用肉身去硬抗衝擊力。
除非踏入觀天境,軀殼蛻變,否則哪怕是坐井修士,也會受內傷。
然而,令夜紅翎愕然的是,眼前之人竟當真一步未退。
相比於她的“狼狽”模樣,其只是站在原地,左手甚至還背在身後,一副宗師風範,臉上的笑容都沒有半點變化。
觀天境強者?!
這個恐怖的念頭跳出,旋即被她掐斷,那太荒謬了。
可又該如何解釋,對方竟絲毫不受影響,純粹用軀體,承受下自己的一拳?
還有……方纔對拳時,她分明感受到,對方的拳頭極爲堅硬,與罡氣護體不同,更像是淬體大成。
夜紅翎見識雖並不短淺,可也是相對的,當然想不到上古失傳的“機關術”上。
更想不到,眼前之人,根本就是一個鐵疙瘩,當然無懼反震。
至於人形法器,雖並不罕見,但都呆板機械,與眼前的活生生的人迥異。
一時間,這名江南第一女武夫,竟只覺汗毛倒豎,眼底隱隱透出敬畏,只覺之前自己的判斷有誤。
此人的真實實力,絕非破九。
可九州何時出現這般強橫的武夫?夜紅翎想不明白。
“呵,”季平安望着面色迷惘的女司首,淡淡一笑,不帶一絲煙火氣地放下右拳,彷彿剛纔的對轟,沒有廢吹灰之力:
“現在,我們可否再繼續商談?”
夜紅翎沉默。
良久,她才深深吐了口氣,忌憚地凝視他,說道:
“如何……合作?”
“你且先將那咒殺案卷宗細節說給我聽。”季平安又補了句,“要全部細節,而非梗概,這事關能否破案,切莫自誤。”
夜紅翎猶豫了下,想着索性並非什麼絕密情報,便開口說道:
“好,情況是這樣的……”
以她的修爲,已經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過目不忘,何況是研讀許久的卷宗。
完全可以一字不差複述。
案子簡單概括,並不複雜,大意是衙門捕快陸續接到報案,有百姓離奇猝死,起初並未在意。
畢竟餘杭城,哪天不死一堆人……但隨着短時間大量出現,且死法雷同,終於引起注意,並呈交斬妖司。
夜紅翎等調查後,發覺短短十日,就死了三十餘人。
“死者身份各不相同,卻彼此幾乎沒有交集,男女老少皆有。死亡時間幾乎都在晚上,大多爲在睡夢中猝死,翌日被家人發現,也有些人並未入睡,在做其他事,便突兀栽倒,沒了動靜。”
“醫館與仵作都看過,並無發現,只說心臟猝疾。”
“我們也調查過其近來經歷,以及走訪周邊,並無發覺任何與修行者相關的痕跡。”
夜紅翎說起案子,神色明顯低落。
季平安聽完,說道:“的確像是‘咒殺’手段。”
夜紅翎卻搖頭,說道:
“我也懷疑過,是有人施展奇門術法,但我查詢了衙門案牘庫,已知的所有涉及‘咒殺’的術法,都會留下痕跡,且獲取咒殺之人的毛髮,以及生辰八字等要素,但這些人並沒有。”
季平安心中一動,忽然說道:
“你可還記得,死者的生辰日期?”
夜紅翎回憶了下,逐一念了一遍。
末了,季平安沉默片刻,喟然嘆道:
“我知道對方用的是什麼法子了。”
女武夫怔住,完全沒想到,對方只聽了一遍卷宗,就有了答案,下意識問道:
“什麼?”
“隔空咒術……也可以理解爲一種詛咒,已經失傳了數百年。當年,人妖兩族大戰時,人族道盟中,便有擅長此道者,乃是一名散人,憑此術法在斬妖盛會中脫穎而出……不過,此術邪異,被正道所難容,若非昔年乃戰時從權,倒也不會……”
季平安眼底浮現追憶。
但說了半截,似觸及某些不愉快的記憶,打住道:
“倒也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沒想到,失傳了這麼久的咒術,也回來了……”
說出“回來”這兩個字時,季平安語氣有些複雜,甚至連情緒,都有了些許變化。
不過處於震驚中的夜紅翎並未察覺。
六七百年……道盟時代的咒術?
饒是見多識廣,在江南地界,也算大人物。可夜紅翎這一刻還是難免失神,被這古老年代的隱秘震撼。
繼而,看向眼前之人的目光愈發驚奇、敬畏,只覺此人深不可測。
非但知曉九州高層動向,更對這等古老隱秘如數家珍,隨口道出。
要麼,是對方背後有一個強大的勢力。
要麼,便是其本身,就是一位高人,刻意壓低了境界,以免驚動西山的齊先生,被關注。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令這名斬妖司司首頗爲忌憚。
“那這隔空咒術,莫非全然沒有破綻?”她問道。
季平安結束回憶,嗓音低沉地笑了笑,說道:
“你倒是問對人了,關於此術,如今整個九州,瞭解其跟腳之人,也超不過十指之數,恰好包括我。”
恩……那些重生者不算。
“隔空咒術無須媒介,唯一的要求,便是施術者,必須清楚記得咒殺目標的容貌,且施展咒殺時,距離目標在一定範圍內……恩,這個距離與修爲關係較大,若是觀天境,可以在隔着一府之地咒殺。”
夜紅翎張了張嘴,說道:
“只是這樣?那豈非仍無法尋找?”
季平安搖頭道:“知曉這些,就不再難了。”
他解釋道:
“其一,按照你的說法,十日死了幾十人,也就是說,每一晚,都有數人被咒殺,而每個人的住址都不同,頗爲散亂。再考慮到施術者的修爲不會太高……
呵,起碼不會到坐井,否則效率不會這樣滿,也不會在養氣,那樣殺不了這樣快……而破九境界,施法距離受限。
也就是說,你只要將死者按照死亡日期,分爲幾組,且在地圖上標記出他們死亡時所處位置,畫一個圓,那麼施術者必然在這個範圍內,且很可能靠近中央。”
“其二,必須清楚記得容貌細節,故而兇手必然在咒殺前一兩日,甚至當日,遠遠看過死者,只要將每一名死者死前的‘行動軌跡’查出,在地圖上勾勒,尋找交叉點,那就可以進一步縮小施術者位置。”
“其三,施展咒殺術需要安靜的環境,又是夜晚,所以此人必然有一個長期的落腳點,且白日必外出。”
“其四……”
季平安隨口根據卷宗,以及咒殺術的特點,進行分析。
夜紅翎起初還茫然,可隨着他給出的要點增多,焦慮的女司首眼眸越發明亮,道:
“照你所說,我已經可以鎖定其所處的大概區域,接下來,只要派人搜查詢問街坊,就可逼迫對方現身!”
季平安笑了笑:“還不算太蠢。”
興奮中的夜紅翎沒理會這點揶揄,整個人激動的恨不得立即返回衙門,找來地圖實踐。
可她旋即便冷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迫使自己恢復嚴肅,凝視對方:
“你提供了這些,又要什麼?”
她沒忘記,對方說的是“合作”,必有所求。
季平安上下看了她幾眼,直到女武夫臉色不善,才呵呵笑道:
“尚未想好,待有需要,再來尋你。”
說完,他馭起輕功,消失在夜色中。
握着刀柄的女武夫遲疑,終究還是沒有追擊,對方太過神秘,令她本能忌憚。
這時候,方纔二人交手,引起的動靜終於引來了巡檢的注意,夜紅翎搖了搖頭,騰身掠走,朝衙門返回。
只留下一羣小巡檢,望着空蕩的石橋茫然不已。
……
……
一靜齋,臥房內。
月色照在地板上,屋中一片靜謐,唯有姜姜無聊地“坐”在桌上,望着窗子走神。
忽然,盤膝打坐的季平安睜開雙眼,將意識從傀儡收回。
姜姜好奇道:“那個機關人呢?”
“沉到江裡了。”
季平安捏了捏眉心,爲防被人跟蹤,暴露本體位置,他將傀儡沉入秦淮河底。
恰好,與夜紅翎對拳,消耗了不少靈素,也需要一定時間,令其自行吸納補全。
這次出行,他收穫不小,雖然看上去是在單方面付出。
但實際上,卻是白嫖了情報,更順手做了一個局,將斬妖司當做了棋子。
“隔空咒殺術……難道,離陽時代的人也重生了麼……”
“不管施術者是否是那人,或爲其傳承者,都絕不是愚蠢的角色,即便爲迅速恢復實力,冒險頻繁咒殺,也絕對不會毫無準備。”
季平安暗暗思忖。
他給夜紅翎的指點並非虛假,但他並不覺得,斬妖司可以這樣順利地找到施術者。
不過,的確可以嘗試藉助朝廷的力,將水進一步攪渾。
“你又在琢磨着坑誰?”姜姜不知何時飄了過來,安靜俯瞰他。
季平安哭笑不得:“我在你心中,就是這樣一個陰損的形象嗎?”
姜姜認真想了想,呆板的臉龐輕點:“是。”
“……”
季平安不高興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走王道路線的強者,但總被一些宵小之輩污衊成老陰比。
“你今晚不修行了嗎?”姜姜看他開始脫衣服上牀,好奇詢問。
因爲操控傀儡,神魂消耗巨大的季平安躺倒:
“呼嚕……”
姜姜:??
……
……
一夜無話。
翌日天明,被狠狠打擊到的俞漁悶不吭聲離開,再入餘杭城,發誓要搞到重磅消息,洗刷恥辱。
沐夭夭謹遵季平安的指示,暫停調查,心安理得睡懶覺。
季平安卻叫來黃賀,替他在店鋪裡坐堂,自己帶着姜姜外出,離開了老柳街。
經過泥瓶巷時,遠遠瞥見一羣小屁孩聚集在一起,模仿着戰陣士兵排兵佈陣,嘿嘿哈哈,看的他忍俊不禁,搖搖頭離開,心想還挺童真……
一路穿街過巷,抵達了一片城區,季平安騰身躍起,藏身在一座較高的樓閣頂部,盤膝等待起來。
姜姜好奇道:
“這是哪,你要做什麼?出門時,不是說要找那咒殺之人嗎?”
季平安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無奈道:
“我只是星官,又不是神,這麼大的城區,我一個人怎麼找,等着就好了。”
姜姜想了想,說:
“你篤定,那人在這片區域活動?但不想自己去試探,而是想讓朝廷的人當馬前卒?”
季平安意外極了,器靈小姐在人間走動多了,智商都高了。
這的確是他的計劃,昨晚回來後,他根據幾十名死者的生辰八字,用占星術進行推演,大概鎖定了這片區域:
“我賭,施術者已經離開了這裡。或者說,起碼在白天不會出現在這裡。而斬妖司的人只要不太蠢,最遲今晚,肯定能鎖定這片區域。”
姜姜好奇道:“可若那人不在此處,那你等着有何意義?”
季平安笑了笑:
“你不是人,所以對人的心理把握不透徹,心理學上有一種現象,兇手在殺人後一段時間,會經常返回犯罪現場附近,進行觀察,確認是否被發現……放在這裡也一樣,若施術者還在這裡,我們等着就好,若白天不在,晚上回來察覺異常,也會暴露出不同。
而若是早已離開,也很可能親自,或派人在附近區域出現,觀察這裡的動向,確認自己的行爲是否被官府查到,以此決定是繼續咒殺,還是停手……”
姜姜恍然大悟:
“所以,你是將朝廷的人擺在明面上,引誘藏在暗中的目標浮出水面,而你則充作漁翁,在更暗中俯瞰全局。”
“聰明!”季平安讚許道,又說:
“不過這只是理想狀況,未必會有收穫,只是試試。”
接下來一整個白天,季平安都藏在這裡,靜心等待。
終於,在臨近傍晚的時候,開始有一些僞裝後的斬妖人悄然混在人羣中,從四面八方,朝着一座宅子合攏。
季平安果斷求助姜姜,幫助隱身。
當最後一縷餘暉落下,這片街道人流漸漸稀少,夜紅翎終於出現,無聲無息如大雁般掠入院中,神識捲過,臉色一沉。
繼而閃身撞開房門,眸子掃過打掃整齊,早已人去樓空的宅子,擡手從屋內一堆黑灰中,撿起了一隻燃燒了一半的,繫着紅繩,貼着黃紙符的醜陋稻草人。
“晚了一步!”夜紅翎臉色難看。
與此同時。
就在遠處的一座不大的酒樓二樓,一名在這邊坐了一整天的年輕公子瞥了眼窗外,遠處衚衕口走出聚集的官差,眼神一動。
“結賬。”他丟出一粒碎銀,在小二殷切的目光中伸展懶腰,邁步下樓。
坐上了等在底下的馬車,然後車輪滾滾,朝着遠處行進。
卻沒發現,兩個半透明的“幽靈”,已經無聲無息,從某座建築飄落,墜在了馬車之後。
姜姜頗爲興奮,對尾隨跟蹤愈發駕輕就熟,直到馬車穿街過巷,最終朝着秦淮河東段,遠遠望去一片繁華絢爛燈火的方向趕去。
才一字一頓說道:“配合。”
“對。”季平安手持山神杖,正尾行的起勁,猛地沒聽清,還以爲器靈小姐在說接下來的行動,道:
“等下你配合我,先跟上去看情況。”
姜姜木然看了他一眼,擡起右手,指着前方秦淮河上,一陣絲竹管絃的煙花之地,也是名動江南的風月場所,強調道:
“配合。”
“……”季平安嘴角一抽,終於想起了當初與她說過的話。
正想着如何解釋,忽然前頭的馬車在岸邊停下,那名公子哥躍上一艘船隻,朝河流上的畫舫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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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