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季平安:這法子太蠢,儘早廢掉纔是(求訂閱)
書舍內。
上午的陽光從窗子照進來,打在地面,將橫七豎八的“現場”映照的纖毫畢現。
當季平安施展占星術後,眼前的光線猛地扭曲,景物也變幻:
夜晚。
書舍內一片空蕩,唯有一張桌案上點燃着油燈,暈染出大片橙光。
而一名穿着學子“校服”,身材偏瘦,臉部卻模糊不清的人影,則端坐於案前,桌上攤放書冊考卷,他假意在閱讀,實則卻在發呆走神,不知在思考着什麼。
突然,“他”察覺到什麼,猛地扭頭朝季平安站立的方向看來,眉頭緊皺,好似不確定般起身朝外走。
他穿過季平安的視角,站在門口,似在朝外打量,耳畔卻只有幾聲零星犬吠。
似乎並無發現,鬆了口氣,扭頭返回時,卻只見對面一扇窗子彷彿被狂風掀動。
“啪”的一聲打開!
繼而,一道穿夜行衣,手持匕首的陌生人破窗而入,拉出一道黑影,“嗚”的一聲朝他刺來!
書生瞳孔驟縮,喉嚨裡一聲“什麼人”沒等喊出,身體便下意識朝門外撞去。
結果兩側突兀竄出另一名黑衣人,同樣的手持匕首,於燈光下劃過一道刺目的刀光。
“哼!”
書生生死間,腰身擰轉,施展了個身法,翻滾着避開這一刀,人也被堵在室內。
其砸在桌椅間的同時,沒有嘗試驚呼,而是擡手猛拍地面。
一簇簇藍色火焰沿着地板呈環狀擴散,逼得兩名黑衣人謹慎止步。
同時他另外一隻手打出掌風,一張張桌案翻飛,撞擊在窗子上,發出巨大聲響。
“沒用的,這間屋子已貼了禁音符籙,你叫的多麼大聲也不會有人……”一名黑衣人忽然開口,吸引了書生的注意。
而就在這一刻,窗外傳來輕微的弓弦震動聲,“噗”的一聲,一枚只有手指長短的金屬利箭擊穿窗紙,釘在書生腰肋!
這還是他察覺危險,慌忙挪移身子的結果——否則,若是不動,受創的必然便是氣海。
饒是如此,他身上仍舊噴出一簇血花,與此同時,兩名黑衣人一左一右,襲殺而來。
書生臉色猙獰,忽地咬破手指,凌空畫了半張符籙,卻終究來不及全部勾勒完成,只慌忙一推,一隻只環繞淡藍熒光的“燈籠鬼”突兀飄出。
兩名黑衣武夫瞬間暴退,慌忙與其搏殺。
書生趁機朝着一扇窗子,團身撞去,“砰”的一聲,彷彿撞開了某種封鎖,一時間遠處犬吠聲急促起來。
兩名黑衣人大驚失色,以受傷爲代價擊破“燈籠鬼”,正要追出,卻見門口處一道黑影竄出,手中拎着昏迷的“書生”,道:
“任務完成,速退!”
眨眼功夫,一羣人撤走,又過了一陣,有一羣年輕書生朝這邊靠近,然後是驚呼聲,叫嚷聲。
畫面至此,戛然而止。
……
季平安按住眉心,眼底虛幻星盤潰散,猛地睜開雙眼,眼底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有了此前幾輪,占卜失敗的經驗,他這次並未“占卜”失蹤的書生本身,而是嘗試從星光中獲取昨晚發生在這裡的景象。
要知道,人眼能看到的畫面,都是光的反射。所以星光中本就留存有圖像……
這個能力,是他晉級“破四”後,占星術得到提升的結果。
“還是修爲太低,只隔了一個晚上的畫面,還原了這麼一段,就抽乾我大半靈素。”
季平安唏噓。
要知道,他上輩子巔峰時。
嘗試從星光中還原“歷史影像”,是能夠回溯百年的。
不過只這段畫面,信息量就已經不少:
“第一,失蹤的書生‘謝文生’大概率是重生者,否則無法解釋,其懂得術法。且我占卜不出其所處位置和具體樣貌。”
“第二,襲擊他的人目的明確,且不願驚動外界。”
“第三,襲擊者很可能與兵部有關!”
這最後一條,有兩個證據,其一是那隻偷襲的“弩箭”……大周對弓箭的管制並不嚴格,一方面是這東西製造難度低,好弓少見,但劣弓不難做。
另外,也是這年頭習練箭術,是一項極爲高昂的運動,想養出一名厲害的弓手,成本很高。
但弩不同,隨便一個人持手弩,都能造成很大的殺傷力,所以管制嚴格。
手弩只在軍中配備,當然,一些有勢力的人也能搞到。
第二個證據,則是那幾名襲擊者的身手、配合,有很濃重的軍中風格。
一般人看不出,但季平安當年也是領兵打仗過的,自然一眼看出,其與江湖勢力迥異。
“要麼,是有一些勢力暗中收攏的老兵。要麼,乾脆就是朝廷的高手。”季平安心中思忖:
“隨着五大宗門皆有動作,朝廷也終於不裝了麼?”
還有……那書生搏命狀態點燃的藍火……也令他覺得有些熟悉。
腦海中浮現些許久遠的記憶,但還無法確定。
……
“李先生?”
這時,見他蹙眉思索,夜紅翎也終於開口呼喚,詢問道:
“可是有所發現?”
旁邊穿儒士袍子的秋山長也投來探尋、期翼的目光。
季平安回神,迎着女武夫的眸子,略一思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邁步繞着這間學舍走了一圈。
等回來的時候,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小截殘存的黃紙符!
“符籙!”夜紅翎漂亮的臉蛋一沉,道出來歷。
季平安“恩”了一聲,說道:
“是在學舍屋檐角落發現的,若無意外,應是禁音符籙,這也是起初沒有聽到打鬥的原因,直到後來,打鬥激烈,衝破了範圍,其才應激自燃……”
頓下了,他又指了指窗子上的孔洞,說道:
“至於這種孔洞,夜司首乃是武官,應該不會太陌生。”
夜紅翎起初並未注意到這處痕跡,給他指出後,定睛細看了會,臉色忽然就陰晴不定起來,顯然,這位並不愚蠢的女武夫也想到了軍方。
可這樣的話,事情就愈發複雜起來……倘若真乃軍方行動,爲何偷偷摸摸?不給人知道?
而且,大周內凡涉及士兵調動,都要經過許多手續,餘杭乃江南第一大城,地位非尋常縣城可比。
若涉及兵部調令,斬妖司沒道理毫不知情。
“先生的意思是?”夜紅翎看向季平安。
季平安神色平淡:“人的去向我無法佔卜到,綁架者雖留下符籙,但法器類物先天對卦術有抗性,貧道能力有限。”
夜紅翎仔細咀嚼着他的這句話,片刻後,深深看了他一眼,吐了口氣,認真道:
“先生已幫了大忙了。”
若說此前,她對季平安的實力還有懷疑,那如今這句“先生”,纔多了真實的認可。
她是聰明人,也知道裴氏失蹤的案子中,季平安等卦師同樣占卜不出去向,且失蹤的書生與裴氏大公子,都在大約相同的時間受過“傷”……
夜紅翎雖仍不知曉關於“重生者”的情報,但敏銳如她,也隱約察覺到一些。
頓覺此事棘手起來。
而季平安也是故意透露的消息,目的很簡單,就是借“夜紅翎”這顆棋子,對朝廷進行試探。
倘若人的確給朝廷的人擄走,季平安也不好繼續調查。
畢竟以他如今的實力,還沒法正面和大周朝廷搶人,且容易暴露自身……而夜紅翎乃正統的朝廷武官,地位超然。
而且從上次他以“傀儡”與之見面,試探出的結果看,夜紅翎並不知曉“重生”的秘密。
那隻要隱晦提點,她稍後回城後,必然會去見知府,嘗試搞清楚情況,到時候季平安就可以旁觀,伺機而動。
計劃通!
接下來,夜紅翎又親自帶斬妖人,對現場用“刑偵”的法子進行了觀察,蒐集信息,記錄痕跡。
做完這些,她又找到秋山長,詢問失蹤的書生的情況。
秋山長一臉苦相,說道:
“謝文生原本還是個不錯的學子,讀書雖不算拔尖,但也刻苦……不想從墜湖嗆了水,整個人就有些恍惚,上課時時常發呆,讀書也不再用心,書院裡的教習先生尋我說過數次,院中還有人說,他是給水鬼迷了心……本還想着之後找他談一談,卻不想出了這檔事。”
這麼不掩飾的麼……還是說,裝都懶得裝……季平安暗暗搖頭。
若非書院的環境太封閉,這般異常的人,早該被暗網察覺了。
夜紅翎仔細聽完,時辰也到了正午,起身道:
“這起案子官府會全力調查,若之後再有變故,還要立即通報。”
“那是自然。”秋山長忙不迭點頭。
一副學生丟了,想趕緊解決的麻煩的校長模樣。
調查完畢,秋山長又邀請衆人留下吃飯,夜紅翎看了眼時辰,也沒拒絕。
走到飯堂的時候,正看到有書院的僕從拎着食盒,就要往外走,一名斬妖人好奇詢問:
“這是送去哪?”
秋山長解釋道:“人境廬,這是送給齊先生的午飯。”
見衆人好奇,秋山長捋着鬍鬚,略有些驕傲地道:
“齊先生坐鎮西山上百年,我等亦極爲仰慕,餘少年時便常上西山,也算齊先生的掛名弟子,弟子供養師父更乃應有之事。”
這腐儒……還是齊先生的記名弟子?
斬妖人們大爲吃驚,季平安卻注意到夜紅翎神色平常。
似早已知曉。
秋山長笑着解釋:
“吾輩讀書人雖讀聖賢書,然也是要學些武藝傍身的。況且,齊先生的學問在我看來,也是高山仰止,不下於大儒。”
言語間,推崇備至。
季平安不禁有些走神,心想當年落魄渾噩,找不到方向,對讀書毫無興趣的那個年輕的“殺神”,如今也已經成爲了受讀書人敬仰的“大儒”了麼?
還真將自己當年隨口說的幾句話聽進了耳朵裡,倒是……還不錯。
夜紅翎沉默了下,忽然說道:
“本官去送飯吧,正好這樁案子也想去尋齊先生問下。”
秋山長聞言,自不敢拒絕,其餘的斬妖司成員蠢蠢欲動,他們雖久居餘杭,且在百姓中也算大人物。
但還真沒資格去見那位傳說中的人物。
這些年,試圖登上西山尋人境廬拜師的人絡繹不絕,但卻幾乎罕有人能穿過封鎖西山的劍氣,目睹那位傳奇人物的真容。
“你們老實吃飯,等我回來。”夜紅翎瞪了一羣屬下一眼,然後忽然看了季平安一眼:
“李先生可願與本官同行?”
呃,這是還是存了試探我的心思?季平安莞爾,思忖着如今風雨飄搖,的確也有些事需要叮囑下小齊,便欣然頷首:
“恭敬不如從命。”
……
人境廬坐落在西山上。
從書院飯堂出來,二人步行從後門推開一道籬笆門,眼前就出現一條石階小路,蜿蜒通往半山腰的雲霧中。
夜紅翎拎着食盒先行,季平安負手跟在後頭,在猿啼虎嘯聲裡,拾階而上,不多時將身後的書院拋在腳下,身體也隱入了雲霧之內。
夜紅翎說道:
“人境廬爲避免閒雜人等上山,在四周佈下了劍氣,但也只是阻隔凡人居多……送飯的人攜帶劍魚兒……方能不受劍氣干擾……你跟在我身後就好。”
雖說季平安早坦然暴露了“卜卦”的能力,顯示出自身同爲“修行者”。
但夜紅翎並不知道他的真實修爲,心中下意識還是覺得養氣境的可能性最大。
江湖奇門的修士,也大多爲養氣。
“好。”季平安含笑點頭,腳步不急不緩,跟在夜紅翎身後。
在對方釋放出的武道罡氣庇護下前行,然而若是此刻有人旁觀,就會驚愕發現,季平安走出的每一步,看似尋常簡單,卻都完美地踩在夜紅翎留下的步伐與身位上
——這種方式,可以近乎完美地省力,避免受到劍氣的絲毫壓力。
夜紅翎邊走邊解釋:
“本官以前也曾來拜訪過齊先生,其人雖爲老前輩,但性格溫和,設置障礙也只是爲了避免騷擾,伱稍後不必太過拘謹……”
季平安有些無奈地點頭應是。
不多時,前方瀑布聲驟然放大,夜紅翎說了一聲“到了”,跨出一步,周圍雲霧頓散!
前方青石板路盡頭,乃是一道籬笆莊。
裡頭是一座農家小院般的格局,有兩三間茅草屋,一個寬敞的大院子,院子裡擺放着一些農具,種着樹。
擺放着石頭桌椅,籬笆牆根還開墾了幾塊田地,裡頭油菜花正綠。
往後,則是一掛雪白瀑布,如匹煉般落下,砸入後頭的潭水中,發出轟響,卻給一叢叢樹林阻隔。
此刻,在院子裡,正盤膝打坐一道清瘦的老者。
其穿着一身簡單,式樣古樸的青袍,袖子如同被利器割裂開,略顯花白的頭髮紮成髮髻,用一截竹枝固定,臉龐瘦削而堅毅,佈滿風霜,唯有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此刻正雙手橫握一把長劍,在身前一塊黑色圓潤的石頭上不斷打磨,略顯嶙峋的手指一頭擒握劍柄,一頭兩根手指按住劍刃,和着溪水,反覆磨劍,發出“嗤嗤”的聲響。
彷彿對二人的到來一無所覺。
然而那磨劍聲,卻彷彿帶着穿透心靈的力量。
甫一踏入院子,便“嗤嗤”地響徹心底,五臟六腑都隨之震顫,雜念頓消。
一股鋒銳的氣息令人有種寒冬臘月,被冷風刀子般割在臉上的錯覺。
“齊前輩,斬妖司夜紅翎攜友人求見!”
這一刻,在外威風八面,霸氣無雙的女武夫拱手,披風垂落,語氣尊敬,彷彿成了晚輩一般。
儘管二者皆爲坐井修士,但夜紅翎很清楚,眼前這名百年前就已是坐井巔峰,卻毅然毀去過往,重修劍道的老者的強大。
若非天地桎梏,以及其本身可能存在的“心魔”,此人早在百年前,就已踏入觀天境界,位列九州強者行列。
磨劍聲驟然休止。
清瘦老者擡起頭,看向二人,目光在季平安身上稍微停留,便移開,露出溫和的笑容。
將手中的劍隨意往地上一拋。
這一刻,逸散的劍意消失了,無形的壓力不見了。
彷彿拋下的不是兵器,而是一根山中隨處可見的木棍,老者也只是膝下無子,獨自住在深山的樵夫。
“紅翎啊,有日子沒來了,坐。”
名爲“齊念”的老者笑呵呵起身招呼,轉身去屋裡泡茶,不多時端着茶水和野果擺在桌上,一副質樸農夫的姿態。
若是給外人瞧見,絕難看出,此人是一位劍道強者。
季平安饒有興致打量着周圍,沒說話,只在桌旁坐下,看着二人寒暄。
“以往來,可沒有見你帶着友人。”
齊念看了看季平安,又饒有興趣看了眼夜紅翎,打趣道:
“男性友人?”
夜紅翎灑然一笑,卻並無小女兒羞澀尷尬情態,大方地介紹道:
“這位是城中一位卦師奇人,此番我二人爲了西山書院一樁案子前來……”
她將情況大概說了下。
齊念安靜聽完,卻是搖了搖頭,說道:
“你找老夫卻是尋錯了人,老夫久居深山,不曾邁出一步,西山書院雖不遠,非觀天強者神識卻也探查不出這樣遠。還是另尋他法吧。”
言外之意:
我對凡塵的小事並不關注,無法提供線索。
“這樣啊……”夜紅翎雖心中有所準備,但聽到這個結果,仍舊不免失望:
“如此,是紅翎叨擾了。”
齊念笑呵呵擺手,親自爲二人奉茶,看不出半點劍道強者的架子:
“老夫這邊清靜,整日無所事事,無非是讀書磨劍,偶有人來訪,倒也是快事。”
夜紅翎受寵若驚,雙手去接茶杯,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問道:
“如今天地鬆動,九州動盪,餘杭城內也是風雨不斷,前輩當真要守在這深山草廬中了此殘生麼?不瞞前輩,晚輩過往坐鎮餘杭,自忖還算合格,只是近來風雲詭譎,城中也多出許多神秘強者……”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心想你說的“神秘強者”,不會指的是我吧……
夜紅翎苦澀道:
“尤其一樁樁大案過來,晚輩越發覺得吃力,若前輩肯出山,朝廷必將厚待,也無需其他,只要坐鎮一方即可……”
齊念搖頭笑笑:
“老夫聽懂了,你今日前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夜紅翎尷尬地笑了笑。
卻見清瘦老劍修搖了搖頭,忽地認真道:
“昔年我造下殺孽過多,走投無路,心魔深種,佛門也不願收留……最後幸運地得國師大人指點,命我在這西山上磨劍修心,何時這一塊黑耀石消磨乾淨,便是我修行大成,下山之時。”
夜紅翎忍不住心馳神往:
“所以,您纔在此處磨劍百年,自稱守戒,不下山一步?”
齊念頷首,微笑不語。
就在這時候,忽然,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季平安指了指院中那塊只剩下拳頭大小的石頭:
“你就是磨了這東西一百多年?”
夜紅翎眉頭輕蹙,覺得他的話有些輕佻。
齊念卻渾不在意,笑着點頭,語氣傲然:
“昔年國師留下時,其如磨盤大,百年過去,只餘一拳矣。”
然而下一秒,卻只見季平安搖了搖頭,平靜說道:
“這法子太蠢,儘早廢掉纔是。”
人境廬內,驟然安靜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