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馳天下 雪夜宮變
雪夜宮變
宿醉,頭痛!——
黎陽與北姜的刀兵相向使得東渝的平靜愈發顯得難能可貴,臘日的祭祀和慶典活動似乎也比往年熱鬧了許多。熙榮帝李榕恆率領文武百官往太廟祭祖,太后沈氏則與宮妃命婦一道去城東光華寺參拜神佛。臘月初十,帝后又陪同太后鸞駕到長生觀吃了一日的素齋。皇室頻繁的活動將民間的節日氣氛推向gao潮,滿街的年貨將喜慶歡娛襯托得更盛,有的商鋪甚至早早擺出了上元節的燈燭用物。
與平民百姓不同,上上下下的熱鬧可累苦了臨欽城防和御林軍的兵士。幾天下來,緊繃的神經叫囂着疲憊,頻繁的崗勤引發出不滿。情況彙集到上頭,沈常勝估摸着也沒甚大礙便提前幾天進行了全城換防,這才平息了士兵們的情緒。然而在滿城喜慶的掩蓋下,鮮少有人注意到這次匆忙間的換防中“換”出了不少新面孔。
臘月十三,北姜前鋒強行攻城受挫的消息傳至臨欽,震動整個朝野。自北姜王楚愷禎登基以來從未有過失敗的神話被擊破,一些主戰派官員立刻躍躍欲試,上表請求熙榮帝出兵參戰,以圖一血前恥收復故土。這個建議遭到了以右相爲首的主和派官員的激烈反對,吳夙忠在朝堂上用“國庫無閒錢糧”和“臘月用兵不吉”等理由反對出兵,並明裡暗裡將主張用兵的兵部尚書一頓譏嘲叱責,卻不想正刺激了御座上的熙榮帝。
年輕好勝的熙榮帝李榕恆不甘心多年來被操控掣肘的命運,終於不顧太后的反對下詔出兵,派郢陽侯安西將軍沈常勝領兵三萬趕往邊境,會同駐守在那裡的邊兵十五萬,共計十八萬大軍北上包抄北姜軍隊的後方。
臘月十八,沈常勝剛剛奉旨帶兵西行,一直小心謀劃伺機而動的李榕悅便離開季尉秘密潛回臨欽。
兩日之後,百里騏與百里驥也晚一步踏上了返回臨欽的歸程。
雖然仍是乘馬車出行,但這一次百里驥並沒有暈車。倒也不是他找到了什麼預防暈車的良方密法,而是出發前夜他被百里騏癡纏索求了整整一晚,體力透支就此昏睡了近十個時辰,連百里騏何時替他沐浴更衣、何時抱他上了馬車都不知道。再加上季尉與臨欽本就相隔較近,因此他一睜開眼睛就已到了目的地,連暈車的機會都沒撈到。
與嚴謹等人匯合後,百里騏立刻忙了起來,所有暗中進行的調配都由他安排,南宮家、慕容家以及“百字號”在臨欽佈置下的勢力也都是他統一指揮調度。他肯盡心盡力並不是爲了李榕悅,相反的他對他甚至根本沒有一星半點的好感。除去利用李榕悅報仇的因素外,他賣力的原因只是因爲自己不幹這些事情就要落到百里驥頭上,所以再不情願再不耐煩他也得主動承擔起來。況且得了某些“好處”後,他也算不上委屈了。
百里驥到達臨欽後又躺了兩天才下牀,除了幾次與李榕悅必要的接洽協商外基本上被養成了閒人一個。說來也怪,他以前每天忙得只有兩三個時辰好睡時都沒像現在這麼睏倦,彷彿總也睡不夠似的。尤其是在同百里騏歡好過後,他的體力彷彿被抽乾了一樣,軟綿綿的渾身無力,倒是百里騏精神的好比吃了興奮劑,越做越來勁……而且兩人的身高和體格上原本細微的差距似乎有逐漸加大的趨勢,真是讓他欲哭無淚。
反正除了他外整個世界的人彷彿都在忙,他也只好自己找活來幹,分析彙總各處的情報,關注西邊戰場上的局勢變幻……
在臨欽城一片平靜的表象下,又一年的除夕悄悄到來了。
按東渝宮廷的規矩,臘月二十八皇帝宴請皇室宗親,真到了除夕還是各家過各家的。雖說祖宗定了守歲的例,但天家親情涼薄,想要如尋常人家那樣和樂融融地吃頓年夜飯都是奢求。
成帝一生育有六子五女,按說也不算太少。然而六名皇子中除去送往北姜的李榕悅外,只有太后沈氏的兩個兒子平安長大。早年五皇子離奇中毒而亡,成帝駕崩後另外兩個年幼的皇子也相繼染了怪病夭折。相比之下,公主們的健康狀況似乎就要好多了,如果不算出生不久就夭折掉的四公主,其餘四位公主眼下還都活得好好的。
不過雖說同是公主,地位相去可就遠了。這不,擺在太后鸞儀宮中的除夕小宴上,除了熙榮帝李榕恆、太后沈雨雁、皇后吳氏、襄平王李榕憬,就只有六公主一人的位置了。
六公主李傾心時年二八,是太后唯一的女兒,又是熙榮帝嫡親的妹妹。李榕恆甫一登基就冊封她爲長公主,榮寵尊貴自不消細說,遠非其他公主可比。按說傾心長公主也到了適婚年齡,連小她一歲的八公主去歲都已下嫁出宮了,可熙榮帝對這個妹妹寶貝的緊,似乎還想多留她幾年,一直絕口不提給她找婆家的事。的a9
東渝皇子要年滿二十一歲才能離宮開府。由於成帝壯年而逝,三皇子李榕憬早早被熙榮帝封了王,卻因年齡未到仍舊住在宮裡。襄平王李榕憬xing情暴躁易怒,在宮中惹出不少事端,爲此李榕恆沒少責罵過他,又不肯破例提前放他出去。兄弟兩個原本就談不上親厚,現在更是兩看相厭,除了必要的場面話外都是愛搭不理的樣子。
皇后吳氏是右相吳夙忠的孫女,相貌倒還算是端莊秀麗,不過她素xing怯懦呆板,極不得李榕恆的歡心,要不是家族支持早就不曉得被廢黜多少回了。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坐在席上,生怕惹自己的夫君厭惡,卻不想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已經讓他厭煩了。
五人雖圍坐一桌,卻怎麼也熱鬧不起來。
李榕恆剛爲出兵的事與太后沈雨雁鬧翻,在這飯桌上他唯一想同之說話的李傾心又隔着桌子遠遠坐在對面,因此他只默默夾幾口菜,鮮少開口說話;李傾心夾在李榕憬與吳皇后之間,這兩個人她都不太喜歡,所以只捻了湯匙慢慢啜着羹;李榕憬打小就害怕自己的母后,對任xing的妹妹也不甚喜愛,更別提對面的皇兄皇嫂了;吳氏自然不敢多話,沈雨雁也懶懶的不言語。幾個東渝身份最尊貴的親屬間竟如路人般,這頓飯吃得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因此剛剛過了戌時末,形式上的守歲家宴就吃完了,幾人紛紛起身告退。沈雨燕也不挽留,任他們各自回了寢宮去。
殘席自有宮人撤下,沈雨雁回到起居內殿,屏退侍從並隨手關了門。
屋內華麗的鳳榻上,一個眉目英俊的青年男子衣衫半敞倚在那裡。見沈雨雁進來,他緩緩擡手,眉目間帶着庸懶的淺笑,低沉xing感的嗓音喚道:“太后。”
沈雨雁微微一笑,將寬大拖沓的金絲鳳袍脫xia來丟在地上,扶着那隻伸向自己的手挨着男子倚到榻中,閉着眼睛哼道:“累死了……”
那男子雙手滑到她肩頭,打着圈細細摩挲按壓着,薄脣輕觸着她的耳垂悄聲問:“您看這樣好些了麼?”
沈雨雁“噗嗤”一笑,從鼻子裡“嗯”了一聲,眯眼掃了男子一眼,又低聲笑了起來。半晌,她伸手指着茶壺含糊地說:“倒碗茶來。”
“是。”男子應着,卻並未離開牀榻,只長臂一伸拿過茶壺,就着壺嘴含了口茶水,低頭湊向豔麗的朱脣。
淺香微苦的茶液在纏綿的脣齒間消磨殆盡,青年男子微微挑眉側目,英俊中帶點稚氣,xing感中跳躍着激情,無邊的囧囧盪漾開來,彷彿是渾然天成的氣質。
“還是你最合我意!”沈雨雁嬌笑着伸展藕臂攀住他的頸項,反身整個人貼上修長健美的身軀。
男子就勢環着她向後躺倒在榻上,手指輕動間靈活地拉開衣帶探進肚兜內,引得嬌喘輕笑聲不住……
突然不知自何處吹來一陣冷風,衣衫盡褪的沈雨雁一個激靈驚醒,自男子懷中撐起半身四下望了望,見門窗都合得嚴嚴密密,絲毫未有不妥之處。她皺了皺眉,重又躺了回去。
片刻之後,心中剛剛落定的沈雨雁又覺得有yin風吹過,驚異之下欠身再看,驀然發現幽暗搖曳的燈燭yin影裡一人優雅娉婷靜立,羅裙白衣勝雪,素色的佩飾倒有幾分眼熟。
見沈雨雁睜大了眼睛,白衣人似輕輕一笑又似輕輕頷首,髮髻上簪着的珠花簌簌晃動,腳下未見動作身體卻飄近了些。
看到微弱的燭光下那慘白的絕美面容,沈雨雁“啊”的厲聲驚叫,連衣服都顧不得穿就跳坐起來。
她身邊的年輕男子此時也跟着坐起來,隨意拾了件衣服給她披在身上,不解地問:“太后,您這是怎麼了?”
沈雨雁一把掐住他結實的手臂,微微顫抖着指向白衣人,啞着嗓子尖聲叫道:“你看她!”
“誰呀?”男子順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帶着濃濃的不解看着沈雨雁問:“那裡有人嗎?”
“你看不見?你看不見麼?!那個賤人就站在那裡呀!!!”
男子扶住有些歇斯底里的沈雨雁,探頭又看了一眼才道:“那裡根本就沒有人,您是累了纔會看錯。”
沈雨雁驚恐地拽着他的胳膊,努力穩了穩心神,猛地閉住眼睛,再睜開時果然沒有了白衣人的蹤影。一口濁氣吐出,她癱軟了身子倚到男子懷裡,直覺得胸口突突地跳個不停。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擦掉額頭的冷汗,一聲幽幽的嘆息自背後傳來:“師姐,你欠我的東西想要何日還來呢?”
沈雨雁渾身驟然僵硬,下意識地回過頭,那白衣人正立在身後幾丈開外,黑漆漆的眸子中幽光閃閃,蔓延在空氣中的那種清冷讓她不由得心驚膽寒;再轉回來,見扶着她的男子仍是滿臉茫然不解,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似的,頓覺寒氣徹骨,肝膽俱裂!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低沉的號角,緊接着是零星幾下節奏古怪的鑼鼓敲擊聲,之後夜又重歸靜謐……
精神高度緊繃的沈雨雁一下子回過神,她厲聲高叫着“來人”,同時伸手向鬢間耳邊攏一把,反手數枚閃着烏光的細針銀釘就向白衣人疾射而去。
電光火石間,白衣人紋絲未動,那些暗器卻像是撞到了屏障一般盡數掉在地上,發出細細的聲響。
沈雨雁驚恐地瞪大眼睛,連平素媚人的聲音都變調了,微微顫慄着問:“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衣人嫣然一笑,眼睛卻緊緊盯住她反問道:“你說呢?”話音未落又飄然上前半步。
沈雨雁嘶啞地吼道:“別過來!我是天子之母,受上天神靈庇佑,爾等鬼魅妖邪近身即滅,魂飛魄散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
“嗤~~~”白衣人搖頭不屑地笑着,眼中流露出明顯的厭惡鄙夷,瞬間又靠近半步,精亮的眸子流光閃過,聲音低低地說:“天子之母?真笑死人了……你那兩個兒子長的像誰呢?你瞞得過世人卻瞞不過我,我可是什麼都看得到的!上天神靈庇佑?呵呵……你害死了多少人,嗯?你的報應來了,誰也幫不了你!你好好看看,你害過的人都回來找你來了!你只一條賤命,要還給我們誰好呢?”
沈雨雁四下一看,果然從牀底角落憑空冒出許多影子,都是扭曲模糊的面孔,猙獰地圍上來向自己索命。
“滾開!不要過來!你們這些鬼東西竟敢回來?做人的時候我都殺得了你們,現在成了孤魂野鬼,哀家照樣讓你們有來無回!”沈雨雁尖叫着跳下地,抽出掛在壁上的精美飾劍朝那些“厲鬼”瘋狂砍去……
看着披頭散髮只着一件男子外衣的沈雨雁揮舞寶劍破門直衝出去,百里驥冷哼一聲啐道:“這女人也有今日!”
半倚在榻上的男子鬆鬆披了件單衣,襟口大開也毫不顧忌。他乜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懶懶笑着說:“哎呀,這身打扮倒也新奇,正好配你!”
百里驥白他一眼,忍不住也笑道:“彼此彼此!”
那男子笑着擺擺手說:“沒我什麼事了吧?那我可就要回去了。”
百里驥拱手道:“此次多謝幫忙。”
“不敢當,還你人情,了我誓約罷了”,男子忽然正色道:“從此我隋峰便不欠你什麼了。”
百里驥頷首,從懷裡掏出一枚緋色玉環遞過去。
隋峰卻並不接,拂袖微微一笑:“既然不欠你的,從今而後你我間就剩下君子之交朋友之誼了。這個你照舊收着,但凡用得到我風月樓的地方儘管知會一聲,隋峰定當爲好友盡心竭力。”
“哦,那就不謝了,正好也沒想還你。”百里驥笑着又把玉環揣進懷裡。
隋峰搖頭失笑:“半個天下的錢都在你囊中,怎得如此小氣?”
“你也是個買賣人,該知道開源節流方是經商持家之道。”
“是是是,多謝大老闆教誨!”隋峰哈哈笑倒在榻上,半晌才問:“對了,那個女人你就讓她這麼跑了?”
百里驥俯身捻起一枚銀針,眯着眼睛道:“當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