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姜風動 17.情長若溪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百里驥心神落定,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發自心底的微笑,哪知這不經意間又招擄了無數多情芳心癡念傻意——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既已放心,百里驥遠遠望着,忽然發現百里騏身邊有一人也低低帶着斗笠,且似乎正在朝自己點頭示意,頓時有些莫名其妙。此時兩廂距遠,中間人頭攢動,百里驥微合雙眸凝神細看,隱約見得那人的身形似曾相識,心念數轉間眉頭突的一跳。
翟忻正低着頭,一陣極淡的香氣驀然盈滿鼻間。
南宮家的高級家臣身上都會帶着一個小木牌,上面有固定的圖案:畫有朱雀的屬於隱部;繪着玄武的屬於近衛;麒麟紋樣的則是文書管事。外人最多以爲這木牌是用以區分家臣身份的,卻不知它的用處遠不僅此。所有的木牌都經過藥物的浸泡,平時雖沒什麼奇異之處,然而一旦遇到對應的藥物便會產生出特殊的淡香。這香氣便是南宮家的傳訊暗號,三類家臣所用的香氣略有差別,但方圓五里之內都非常快捷有效。由於此法巧妙且隱秘,歷來是南宮家只有家主才能知道的不傳之秘。
此時,引發香氣的三種無味香引都在百里驥的身上。
接到指令的翟忻立刻擡頭望過去,只見端坐在座上的少年不經意般地瞟了他一眼,繼而又看向他身邊正到處瞪人的嚴湘。
翟忻一愣之後迅速明白了過來,轉頭對着嚴雲嚴湘低聲囑咐了幾句。何商在近前也聽見了,當即向側半步不動聲色地遮住了旁人的視線,兩個少女在他的掩護下轉眼溜走,混入人羣中不見了蹤影。
過了沒多久,慕容家安排的僕從上前爲雅座上的衆位貴賓換茶。其中有個小廝大約是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竟然失手將南宮家主的茶打翻,濺了少年半邊身上都是茶水,雪白的衣料被浸染得慘不忍睹。那小廝當即跪下求饒,伏在地上埋頭抖作一團。雅座上的人有的喝責有的勸解,引得下面觀戰的衆人紛紛轉移了注意力,大有喧賓奪主的趨勢。好在修養良好的南宮家主並沒有因此爲難下人,只是起身告罪暫離更衣去了。
這點小風波也就到此結束,人們很快將視線轉回擂臺上,沒引起什麼多餘的混亂。
百里騏看到這一幕,不禁微微揚了揚脣角。轉過身,果然見一個面貌普通的小丫頭走到近前,恭敬而笨拙地說道:“公子,老夫人在家中了暑氣,剛請了郎中瞧着。現在閤家都在找您呢,快跟我回去吧!”
仔細看了看那小丫頭,百里騏略一頷首,同着身邊那個人一起跟着她排開人羣,往東面去了。
一回到輕絮園,百里驥就立刻調開了其他人,只留下嚴湘伺候。
易容成小廝的嚴湘此時已恢復了尋常的打扮,她找出衣服幫百里驥換上,臉上還猶自帶着得意的神色。
百里驥忍不住戳她的額頭笑着問:“很好玩嗎?”
“好玩!”少女轉着靈動的大眼睛,語氣中難掩興奮之意:“那麼一大羣武林高手都沒發現我是假扮的喔!主人教我的易容術好厲害,他們全都被騙了!哈哈~~~”
“你這個小丫頭……”百里驥無奈地嘆了口氣,一面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來。
一盞茶的時間不到,嚴雲亦帶着兩人回到了輕絮園。她扯去臉上的面具,露出原本清甜的容貌。園中的侍衛見了她,便都退回原位不再阻攔。嚴雲一路將他們帶到百里驥的臥房外,擡手在門上敲了兩下。
嚴湘應聲而出,先朝兩人微微福身施禮,繼而向斗笠遮面的百里騏恭敬地說道:“公子,主人請兩位進去說話。”言罷,側身將門讓開,待他們進屋後又仔細關好。
兩人剛進到外屋,百里驥就從內室中走了出來,迎面衝着百里騏身邊的人一揖,口中說道:“夢叔叔,多年不見。”
那人一動,伸手取下斗笠,露出俊朗的面目,正是百里捷在世時的摯友夢若溪。
比起當年神采風liu的翩翩公子形象,如今的夢若溪儒雅依舊,但卻明顯要安寂了許多,連臉上的笑容都不再是當年那種痞痞壞壞的樣子了。歲月的積澱化作眼角的紋路,世事的歷練成就氣度的沉穩。
百里驥打量着他,突然間心中如噎。
夢若溪感慨萬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伸手按在他肩上,不禁嘆道:“確實是多年不見,你們都長這麼大了!你們的爹孃泉下有知,也會相當欣慰的。”
百里驥看向一旁的百里騏,後者會意,立刻答道:“這些年夢叔叔一直在找我們,日前所幸和我在街上偶遇……我已將當年爹孃遇害的過程告訴他了。”
默然點點頭,百里驥示意兩人坐下,猶豫片刻復又問:“夢叔叔爲何能確定我和哥哥尚在人世?”
夢若溪苦笑着搖頭道:“我哪裡能確定?當年我們在前面的城鎮等了整整三日,一直沒等到你們來匯合。我心知有變,待回到你們走的那條路上,卻是滿地焦黑什麼痕跡也沒有。知秋和輕裳同着我將方圓數裡都找了個遍,就是不見你們的蹤影,問遍了人也沒有得到像樣的線索。後來黎陽內亂,我們纔不得不暫時離開……但我從來不相信你們一家已經遇害了,一日沒有你們的下落,你們就還有可能活在某個地方……”
“所以你就一直找了我們九年?”百里驥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竟然可以爲了一個或許沒有結果的答案堅持了這麼久。
“是啊,找着找着時間就這麼過去了。只可惜……還好終於找到了你們兄弟兩個——”剛說到這裡,夢若溪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且似乎難以抑制,最後竟咳出一口黑血來。
百里騏一躍而起,伸手抵住夢若溪的後心,同時對第一時間搭住他脈的百里驥說:“三天以來這是第二回了。”
由於夢若溪咳嗽得渾身震動,百里驥手雖搭上脈卻不能穩按住。情急之下,他只得示意百里騏停手,隨後制住囧道讓夢若溪陷入昏睡狀態並將之移到內室裡的牀上。
“他中毒了?”看着濺在自己衣襟上的一滴黑血,百里騏開口問道。
“沒有”,仔細檢查完畢的百里驥收回手轉身向他說道:“這病是因爲他舊時風寒未能徹底治癒,再加上心情鬱結,最終落下了病根。日前遇到你,強烈的情緒波動觸發了他的病情,偏偏咳出的淤血又被他強行壓下乃至如此。剛纔他心情放鬆把這口血吐了出來,病情反而輕了不少,暫時是沒什麼大礙了。”
想起了夢若溪在初聞百里捷和關靜的死訊時臉色煞白緊按胸口的情形,百里騏便輕輕點頭道:“應該是這樣了。”
爲了讓他好好休息,兄弟兩個極有默契地起身走到外屋。
百里驥又詳細問了問與夢若溪相遇時的情景,不禁感嘆道:“好長情的人,只不知是爲誰……”
百里騏心中也正這麼想着,因此並沒有接話。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屋裡靜悄悄的安靜着。
其實百里驥很想問問百里騏爲什麼會去雅罕,但又怕隨意干涉會讓他不快;百里騏倒也沒打算瞞着什麼,但他本來就是個惜言的人,見百里驥不問只當他不感興趣,當然也沒有主動交代清楚的意思了。
到最後兩人誰也沒提,同時裝傻帶過了此事。百里驥先轉移話題問道:“你今天應該看到那個崔長河了吧?”
百里騏不答,臉上的神色卻驀然變冷。
百里驥看着他的臉色慢慢繼續說道:“當年的事情我只查了個大概,許多細節都是靠推斷得來的,有些問題直到現在還沒想明白。比如說這個崔長河,你當年說他也是我們的仇人,我也一直在對付他,可我反覆派人調查都沒發現他有什麼動機原由……我既不想濫殺無辜,也不願有仇人漏網。你一直陪在小娘親的身邊,我想聽你說說當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