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子錕第二次站在西點軍校的校長室裡,麥克阿瑟低頭批閱文件,夕陽灑在室內的柚木地板上,透過落地長窗,可以看到大操場的旗杆處,三名士兵正在降旗,星條旗在晚霞中泛起紅光一片。
校長沒說話,陳子錕便保持着立正的姿勢紋絲不動,就這樣過了十分鐘,校務處人員取來了陳子錕的入學檔案,麥克阿瑟仔細翻閱了一番,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兩個月前你曾經作爲外國留學生到過我的辦公室。”
“是,長官。”陳子錕答道。
“那麼,你怎麼解釋你現在的身份呢?”麥克阿瑟敲打着檔案問道,這上面顯示陳子錕並非海外留學生,而是正兒八經的普通美國學生。
陳子錕繼續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態,大聲答道:“長官,我認爲這並不矛盾。”
“說具體。”
“上帝關上了一扇門,卻爲我打開了另一扇窗,我說過我會回來的,就這樣。” 陳子錕目不斜視,絲毫沒有表現出恐懼或者心虛,因爲他知道,這種時候任何怯懦的表現都會引起對方更深的懷疑。
麥克阿瑟確實懷疑陳子錕的身份,一箇中國人,忽然搖身一變成爲美國學生,而且得到了紐約州參議員的推薦,這確實令人匪夷所思,但更加離奇的是,所有的文件都是合法並且無可挑剔的。
難道說這個中國人有着深厚的背景和能量,這不可能啊,中國只是一個遠東地區的貧弱不堪的中古國家,中國人在美國沒有絲毫的影響力,而能在短時間內辦成這件事的,絕對不是一般人。
想到這裡,他覺得有必要警告一下這位新生。
“陳,西點軍校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誠實,如果查到你有任何的作弊行爲,你將會被立即取消學籍,並且永遠不準出現在我的軍校裡,你明白麼?”
“是,長官!”陳子錕敬了個禮,準備離開了。
“還有,如果有人虐待你,你可以向值日官進行報告。”麥克阿瑟補充了一句。
“長官,沒有人虐待我。”陳子錕毫不猶豫的答道,轉身離開了校長室。
回到寢室,一屋子的人都誠惶誠恐的看着他,生怕他的身後跟着憲兵,喬治更是緊張的直舔嘴脣,陳子錕的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的生死,如果他在校長面前如實報告的話,那自己明天早上就會被踢出學校,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情,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陳子錕一臉嚴肅,倒頭就睡,見一屋子的人還盯着自己,坐起來不耐煩道:“你們打算明天遲到麼?”
室友們頓時低低的歡呼了一聲,陳子錕這麼說就意味着沒事了。
喬治感激涕零,上前向陳子錕伸出了右手:“夥計,你贏得了我的尊重。”
陳子錕淡淡一笑,伸手和他握了一握,然後每位室友都上前和陳子錕握手,最後是比爾,這個舊金山來的小子感動的眼淚嘩嘩的,簡直要把陳子錕視作偶像了。
其實這幫年輕的軍校學員本質並不壞,又在同一個屋檐下,撕破臉皮結仇不是良策,略施小計收服他們纔是正道,這一套對於熟讀三國演義的陳子錕來說就是小菜一碟,但麥克阿瑟可就不那麼好對付了,只要被他查到自己有絲毫做假的證據,就要面臨開除的危險。
開除這種事情對於喬治來說,或許是滅頂之災,但對於當慣了滾刀肉的陳子錕來說,簡直不值一提,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被西點開除了算屁啊,難不成全美國就這一所大學啊啊,此時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什麼哈佛、普林斯頓、耶魯之類的好學校,哪個不比西點牛逼啊。
……
麥克阿瑟一向視西點的榮譽爲生命,決計不會允許有人在入學問題上作弊,針對陳子錕的檔案真實性,西點校方立刻開展了縝密的調查工作。
陳子錕的出生證明無懈可擊,而且時隔二十餘年,基本上很難查找當年的經手人,從邏輯上來說,在美國出生又返回中國生活也是成立的,所以在這方面下功夫沒用。
這難不倒麥克阿瑟,他選擇了從另一個方面入手調查陳子錕的身份。
這天中午,陳子錕正在學員食堂用餐,忽然被人叫到學校會客室,寬大的沙發上坐着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三件套黑呢西裝,雪茄煙,棱角分明的面孔和修剪的極考究的八字鬍都顯示這是一位很有社會地位的紳士。
麥克阿瑟將軍就坐在旁邊,示意陳子錕進門後問他:“你認識這位先生麼?”
陳子錕的心一沉,他能猜到來人是誰,應該是自己的推薦人,那位不知名的參議員,但也有可能是麥克阿瑟的計謀,來人根本不是什麼參議員,兵不厭詐,這種可能性相當大。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毫不猶豫的答道:“長官,我不認識這位先生。”
麥克阿瑟冷笑了一下:“爲什麼你連推薦自己入學的人都不認識呢?”
陳子錕無言以對。
麥克阿瑟的臉色平靜如水,但果決的眼神卻告訴陳子錕,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好吧,你可以出去了。”麥克阿瑟揮手斥退陳子錕。
陳子錕背脊一冷,知道自己在西點的生涯結束了,立正轉身,準備離去。
“等等。”紳士開口了,“實際上,我也不認識這位陳先生,這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麥克阿瑟大爲納悶:“斯坦利參議員,請原諒,我沒聽懂您的話。”
“是這樣,我雖然不認識他,但卻是他的叔叔,換句話說,他是我哥哥的兒子,麥克阿瑟將軍,肖恩曾經在中國收過一個養子,就是他。”
麥克阿瑟恍然大悟,肖恩.斯坦利是他的老朋友了,這位上校軍醫曾經在馬恩河畔的前線救護所裡創下一夜救治三百名傷員的記錄,榮獲多枚勳章,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漢,而約翰.斯坦利參議員則是肖恩的弟弟,他倆同是歷史悠久的斯坦利家族的一員。
陳子錕頓時回過味來,命運和自己開了個小玩笑,兩年前在北京機緣巧合下認的一個乾爹,沒成想今天派上用場了。
約翰.斯坦利繼續侃侃而談,將陳子錕在北京時候獨闖龍潭,在數百地痞流氓和巡警的槍口下搭救被強搶少女的故事娓娓道來,當參議員的人,那口才可不是蓋得,故事講完,連鐵石心腸的麥克阿瑟都不禁動容。
好一個俠肝義膽的中國勇士!
“所以,從法律意義上講,即便他不是出生在美國,他也是一個美國公民,將軍,我的答案您滿意麼?”斯坦利參議員可不是省油的燈,麥克阿瑟爲啥請他來當面對證,他心裡清楚的很。
實際上這事兒確實是碰巧了,紐約黑手黨帕西諾家族和斯坦利財團素有來往,斯坦利參議員作爲帕西諾在官場上的盟友,雙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關係,這次是老安東尼親自出面,請斯坦利參議員幫自己一個忙,推薦某位來自中國的朋友上西點軍校。
更巧的是,斯坦利參議員的女兒正在爲肖恩伯父編纂一本回憶錄,上面就記載着他在中國經歷的點點滴滴,其中就包括陳子錕這一段。
老約翰總喜歡閱讀女兒的作品,對這一段更是耳熟能詳,當他看到帕西諾家族提供的資料時,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斷定,這是同一個人!不光是因爲資料上的名字和回憶錄裡的名字一致,更因爲自己的感覺。
當然,他並沒有向帕西諾提起此事,因爲他需要帕西諾欠自己一個人情。
當接到麥克阿瑟邀請的時候,斯坦利參議員就猜到是帕西諾這一個關節出了問題,如果西點查出自己並不認識這個學生而做出推薦的話,那麼對於參議員的聲譽是有嚴重損害的,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提到了肖恩回憶錄裡的內容。
至此,真相大白,麥克阿瑟刻板的軍人面孔上浮現出笑容。
“好了,你可以回宿舍了。”他擺擺手讓陳子錕離開,轉而親切的問斯坦利參議員:“要不要嚐嚐我們西點獨特風味的牛排和薯條?”
……
學籍問題順利解決之後,陳子錕在西點混的是風生水起,高年級學生佩服他,校長也知道他的名字,儼然已經成爲一年級新生中的領軍人物。
鑑冰從紐約搬到了西點鎮居住,小鎮上大多是軍校教職工的家屬,一棟棟木製別墅錯落有致的點綴在綠樹繁花之中,街上有郵局、商店、洗衣店和一個很小的警署,生活安逸悠閒。
軍校是食宿全包並且不收學費的,所以陳子錕基本上沒有用錢的地方,從國內帶來的將近兩萬元旅費,摺合成大約七千美元,足夠鑑冰過上衣食無憂的小日子,她在鎮上租了一座房子,買了一輛二手福特車,經常來往於紐約和西點之間,靠做中國式刺繡打發生活,偶爾還能換點零花。
時光荏苒,兩年過去了,陳子錕已經是西點的二級學員,並且以傲人的成績破格提升爲學兵隊上尉,能自由支配的時間也大大增多,每個週末都可以和鑑冰一起渡過,喬治、比爾和306的室友們也經常到他們的小房子裡來聚會,喝啤酒吃烤肉。
1922年復活節前夕,學期考試將至,週末的下午,陳子錕換了便裝回家,走到距離家還有幾十米遠的地方,忽然感到一絲不對勁。
家門口停着一輛紐約牌照的雪佛蘭小轎車,號碼段是屬於布魯克林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