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徐志摩快步離去,陳子錕喊了一嗓子:“徐兄,你東西落下了。”
徐志摩猛回頭,看看地面,啥也沒有,推推眼鏡,狐疑的看着陳子錕。
“你的雲彩掉了。”陳子錕笑得有些奸詐。
王孟瑜和曾語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林徽因也不覺莞爾,徐志摩氣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丟下一句“無聊!”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陳子錕,你這個玩笑開的有些惡毒哦。”曾語兒道。
“是麼?”陳子錕眉毛一揚,無限陽光。
“嘻嘻,是相當惡毒,不過我喜歡。”曾語兒嘻嘻哈哈,眉開眼笑,王孟瑜也跟着笑,林徽因抿起嘴搖了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
四人沿着衚衕慢慢往前走,王孟瑜忽然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們,羅素問了你哪幾個問題?”
陳子錕道:“你們真想聽?”
“想啊,想啊,快說。”曾語兒興奮起來,羅素可是世界級的名人,大哲學家,他居然會向陳子錕請教,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林徽因雖然沒說話,也悄悄豎起了耳朵。
陳子錕乾咳一聲道:“羅素先生問了我兩個問題,第一,對倫敦的天氣適應麼,第二,喝咖啡要不要加糖。”
一陣沉默,忽然三個女生都捂着嘴吃吃的笑起來,若不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恐怕這幾位淑女就要捧腹大笑了,最可笑的還不是陳子錕說的笑話,而是他說笑話時一本正經的模樣,簡直太逗了。
老實說,新月社裡不乏年輕有爲之輩,英俊小生更是如過江之鯽,但是像陳子錕這樣幽默陽光,還帶點蔫壞的帥哥可是稀有動物,所以就連從不缺乏追求者的林徽因也情不自禁的想接近他。
四個人在大街上走着,時不時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陳子錕的美式調侃讓她們開心極了,完全沒發覺一輛汽車已經悄悄跟在了後面。
那是一輛最新式的美國進口龐蒂克小轎車,閃亮的車身,塗成白色輪轂顯得極爲新潮,車裡坐着四個小夥子,一水的大背頭,黑西裝,眼睛緊盯着路邊三個身材曼妙的少女。
開車的小夥子猛然狂按喇叭,鳴笛聲把三個女孩子嚇了一跳,看到惡作劇得逞,汽車裡爆發出一陣狂笑聲。
“有毛病吧。”曾語兒低低的罵了一聲。
“表姐,別跟這幫惡少一般見識,咱們走。”雖然年紀最小,但林徽因卻是姊妹中的領軍人物,尤其這種時刻,兩個表姐都下意識的聽她的話。
女孩們加快了腳步,陳子錕瞄了瞄汽車裡這幾張面孔,若在四年前,他早就撿起磚頭砸過去了,可現在的他卻並沒當一回事,畢竟在美國上學的時候,他和喬治等人也經常開着車在馬路上追逐女孩子。
可是他這一眼卻給自己惹來了麻煩,汽車忽然加速前進,擋在他們前面,一張白臉伸了出來:“嗨,小妞,跟我們到六國飯店跳舞去吧。”
三個女孩站住了,林徽因正色道:“先生,請你放尊重些。”
“嘿喲,我哪兒不尊重了?今兒小爺就讓你知道什麼叫不尊重。”小白臉開門下車,一隻鹹豬手就伸了過去。
“啪”的一聲,鹹豬手被林徽因拍了下去。
小白臉興奮起來:“有勁,爺喜歡,你們幾個也別閒着啊。”
車裡另外三個油頭粉面的青年也下了車,把三個女孩圍在牆角,這裡雖然是西單繁華地帶,但他們走的是一條僻靜的巷子,真要發生點什麼,還真沒人來救。
四個紈絝子弟沒把陳子錕放在眼裡,林徽因等人也沒打算指望他,因爲陳子錕今天的行頭是一套單薄的學生裝,看起來就像一個買不起冬裝的窮學生,瘦高個,這種人往往是很沒有戰鬥力的。
“你們想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還敢亂來不成!”林徽因嚴詞喝止對方,但絲毫效果也沒有,王孟瑜和曾語兒嚇得更是腿都軟了,對培華女中的乖乖女來說,欺男霸女的惡少只存在於戲曲和小說中,真來到自己身邊的時候,那些段子裡的悲慘故事反而更加劇了恐懼。
她們瑟瑟發抖的樣子更加刺激了惡少們,四個小子搓着手,舔着嘴脣嘿嘿淫笑着湊了上去,完全被無視的陳子錕撓撓頭皮,終於忍不住了。
“嘿,哥們。”他拍了拍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
那人一轉頭,只見鉢盂大的拳頭迎面而來,當時就鼻血長流了。
另外三人反應還算迅速,立刻摩拳擦掌準備鬥毆,可是他們哪裡是陳子錕的對手,被一拳一個迅速KO,小白臉更是被打斷了鼻樑子,血流滿面,慘不忍睹。
“曾小姐,麻煩你到前面馬路上的警亭去把巡警喊來,不能便宜了這幫小子。”陳子錕道。
“好嘞。”曾語兒一溜小跑叫警察去了。
“王小姐,林小姐,麻煩你們幫忙,把他們的鞋帶解下來。”陳子錕又道。
“什麼?鞋帶?”兩位女生都瞪大了眼睛表示不懂。
“對,鞋帶。”陳子錕說着,親自做了示範,將小白臉皮鞋上的鞋帶抽了下來,反剪其雙臂,捆了一個結結實實的豬蹄扣,這種繩釦極其歹毒,把頭、手、腳連在一起,犯人只能仰頭翹腳趴着,如同待宰的豬玀。
林徽因和王孟瑜見狀,也把其餘三人的鞋帶解了下來,交給陳子錕來幫這幾個惡少都綁了起來,這四個可憐蟲什麼便宜還沒佔到就被一頓老拳打得七葷八素,現在又被綁成這樣,恨得牙根直癢癢。
“小子,你行,你敢打我,我記着你了。”小白臉惡狠狠道。
“打你怎麼了,我還要把你送官法辦呢,像你這種紈絝子弟就該長點記性,要不然你還以爲四海之內皆你爸呢,都他媽慣着你!”陳子錕照頭就是一巴掌。
幾個小子依舊罵罵咧咧,陳子錕聽着耳朵起繭子,索性將小白臉的皮鞋脫掉,拉下他的襪子塞進嚷的最兇那個人嘴裡。
於是,整個世界清靜了。
幾分鐘後,巡警趕到,陳子錕拿了一張許國棟的名片給他們看,巡警們立刻敬禮,將四個人犯押走不提。
陳子錕雷厲風行就懲治了惡少,在三位女生的心中分數值再次猛漲,送她們到家門口的時候,竟然都有些依依不捨起來。
“再見,三位美麗的小姐。”陳子錕彬彬有禮的摘下學生帽致意,然後轉身離去,竟然連頭也不回。
“我覺得他……很有男子氣概。”曾語兒望着陳子錕的背影離去,站在門口傻傻道。
“嗯,他還是個很有趣的人。”王孟瑜道。
“回家吧。”林徽因不發表任何意見,進了林宅大門,關門的時候,卻深深凝望了那個背影一眼。
剛進家門,林徽因便被父親叫到了書房裡。
“徽兒,爸爸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陳子錕。”林長民凝神做思索狀。
“您應該是見過的,陳子錕曾經是之民叔叔家的包月車伕。”林徽因答道。
“哦?車伕。”林長民若有所思。
“是的,但不是一個普通的車伕,他是辜鴻銘和劉師培的高足,又是公派留美的學生,知識面很寬,人也很有眼界和志向。”
“不不不,他似乎到我們家裡來過的。”林長民的記憶力很好,但這幾年經歷的人和事很多,還是有些想不起來。
“或許您說的是另一個人,叫朱利安.所羅門的一位先生。”林徽因的記憶力也是相當優秀,當即就說出了父親模糊印象中的那個名字。
“對,是這個名字,我覺得,其實這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林長民道。
林徽因眨眨眼睛:“有這個可能麼?”
“現實永遠比小說更精彩,我們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背後的原因,但我可以斷定的是,此子絕非等閒之輩。”
父親向來在讚揚晚輩的用詞上毫不吝惜,但用“非等閒之輩”來形容一個人還是頭一次。
“絕非等閒之輩……”林徽因默默唸着這句話,腦海中閃過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最後居然定格在剛認識的這張英氣勃勃的臉上。
……
陳子錕可是直魯豫巡閱副使吳佩孚手下愛將,而老吳則是當今炙手可熱的人物,他親自推薦赴美留學的人才回到北京,哪能掩得住別人的耳目,雖然陳子錕還沒到陸軍部去報到,登門拜訪的人就絡繹不絕了。
糞王於德順是頭一個,進門就抱怨陳子錕回來沒通知到他,陳子錕答應和他大喝一場才罷休,喜滋滋的去了,然後齊天武館的閆志勇也來了,他倒是規規矩矩客客氣氣的,說是奉了師傅的意思前來給陳大俠請安,改天有空的話,還請賞臉一起吃個便飯。
京城那些個車廠的老闆也紛紛來遞帖子,攀關係套近乎,北京四九城的這些混混,有都慕名前來拜訪,好像能沾上陳子錕的邊就能撈到多少好處似的。
陳子錕來者不拒,照單全收,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給自己面子,那不得接着,再說了,指不定哪天就能用到這些關係。
舊曆年來臨前這些日子,他過着一種匪夷所思的生活,白天在新月社裡和一幫文鄒鄒的文藝青年編演新劇談文學談莎翁和蕭伯納,晚上和京城黑白兩道的好漢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吹牛逼練拳腳,幾天下來,陳子錕覺得自己就要精神分裂了。
唯有和林徽因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覺得心神安寧,有種說不出的愉悅感,起初他以爲這是因爲林徽因骨子裡有些和林文靜相似的東西,後來他才發現,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