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熱的天,聶金庫冷汗都下來了,老窩讓人端了,拿什麼翻本,進去一看,營房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心急火燎的跑到軍械庫一看,一顆子彈都沒剩下,再到糧食屯子一看,全燒了,馬廄裡更是一根馬毛都沒留下。
本來按照聶金庫的打算,回來之後立刻點起人馬殺回江北報仇雪恨,可是隻剩下一百多人槍,拿什麼去報仇,眼下他最大的問題已經不是報仇了,而是如何向旅長、師長,督軍大人交代。
聽說團長回來,一些留守人員漸漸聚攏,聽他們說,那夜江北過來的土匪襲擊了軍營,領頭的大土匪叫蓋龍泉。
聶金庫恨得咬牙切齒,好一個趁火打劫的蓋龍泉,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尋思半天,聶金庫還是決定,先回省城求援。
……
沿淮江順流而下六百里,就是江東省城,督軍公署設在前清時候的鎮臺衙門,三開間的大門,一面帥旗迎風招展,八個耀武揚威的大兵站在門口,路過的老百姓全都繞着走。
街對面的茶館裡,江北護軍使公署的參謀長閻肅和後勤處長龔梓君相對而坐,他倆都沒穿軍裝,閻肅一襲陰丹士林藍長衫,看起來像個教書先生,龔梓君一身學生裝,倒是大學生本色。
“參謀長,進不進?”龔梓君問道。
“等等。”閻肅不慌不忙,展開摺扇慢慢搖着。
過了一會兒,從衙門裡出來一個上校軍官,匆匆奔着茶館就過來了,閻肅立刻起身相迎:“鵬程兄,好久不見了。”
上校軍官哈哈大笑:“保定講武堂一別,有十年了吧?”
閻肅道:“何止十年,咱們都老了。”
上校軍官道:“咱們樓上雅座談吧,我會帳。”
三人上樓落座,閻肅先介紹一下,這位上校軍官是江東省督軍公署的副官處處長張鵬程,當年他們是保定講武堂的同窗好友,又介紹了龔梓君,說是江東護軍使公署的後勤處長。
張鵬程笑道:“年紀輕輕就是處長了,後生可畏啊,對了,省城匯金銀行的龔稼祥是你什麼人?”
龔梓君很恭敬的答道:“是我的叔父。”
“原來是龔少爺,我就說嘛,長得就像是龔家人,一表人才啊,哈哈。”張鵬程眼睛眯成一條線,笑呵呵的像個彌勒佛。
閻肅開門見山道:“老同學,我現在在江北做參謀長,前幾天和十一團發生一點不愉快,所以特來找你幫忙。”
張鵬程笑容不減:“多大事,還勞動閻兄你親自出馬,給兄弟寫封信不就行了,對了,怎麼個不愉快法?聶金庫那小子做事沒分寸,你們也別往心裡去,哈哈。”
閻肅乾巴巴地說:“我們把十一團給繳械了。”
龔梓君插嘴道:“還斃了四十個禍害百姓的害羣之馬。”
張鵬程一口茶全噴了出去:“我草!多少?一口氣斃了四十個,這事兒可整大了。”
閻肅道:“所以才找你老兄幫忙疏通疏通,其實我們陳護軍使真沒有惡意,十一團不請自來,荼毒百姓,弄的民怨沸騰,不這樣辦的話,護軍使的位子坐不穩。”
張鵬程道:“聶金庫沒事吧?”
閻肅道:“聶團長和他手下的弟兄連同槍械已經全送回去了。”
張鵬程緩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你們這位護軍使辦事也不是全沒分寸,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閻肅道:“把事兒說開就行,我這裡有些東西,鵬程兄可以先看看。”說着拿出百姓的狀子和聶金庫的服罪狀,以及護軍使公署和縣政府聯名簽署的事件說明。
張鵬程草草翻了一下道:“這些東西沒有用的,孫督軍不認這個,你們繳了十一團的械,又斃了那麼多的人,不拿點乾貨出來總歸說不過去。”
龔梓君道:“什麼是乾貨?這些證據難道不足以說明這些壞人該殺麼?”
張鵬程笑了:“龔少爺還是年輕啊,乾貨不是指的這個,而是你叔叔銀行裡那些東西。” щшш• ttκǎ n• C〇
龔梓君忿忿道:“簡直就是敲詐!”
張鵬程有些不悅了:“龔少爺,話可不能這麼說,這事兒是瞞得好,若是被孫督軍知道了,早就發兵渡江了。”
閻肅道:“鵬程,梓君是大學生,不懂這些官場之道,你不要見怪,我來找你,就是請你指點迷津,看看到底要花多少錢,從哪兒入手。”
張鵬程道:“這事兒說好辦也好辦,孫督軍有個最寵愛的九姨太好像就是江北人,到時候你們送點禮物,讓她在督軍面前訴苦,說十一團欺負了她的親戚什麼的,先吹吹枕頭風,然後我這邊再在軍務報告上措辭斟酌一下,基本上就大事化小了,不過想全沒事是不可能,你們最好能給督軍大人再送一份禮,這樣顯得心誠。”
閻肅道:“五千塊夠不夠?”
“五千?”張鵬程用怪異的目光看着老同學,繼而笑了起來:“閻兄,你在北京陸軍部呆的時間太久了,都不清楚地方上的行情了,五千塊送禮那是拿不出手的,何況你們的事情鬧得還不小,起碼這個數。”說着伸出三隻手指晃了晃。
“三萬?”閻肅不動聲色。
“對,最起碼三萬,這還是咱們老同學的關係,我替你把該省的都省了,若是外人,起碼翻一番。”
“好,三萬就三萬,你等我消息,告辭。”閻肅起身告辭,張鵬程也不留他:“老閻,這會兒我還在當差,晚上咱們再聚。”
出了茶館,閻肅拿出手帕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省城之行不易啊,張鵬程說的沒錯,三萬塊是最少的花銷了,畢竟斃了人家幾十個兵,相當於當衆打了孫督軍的巴掌。
龔梓君咕噥道:“敲竹槓啊,三萬塊大洋,咱們賬上一共也就三萬塊,早知道這樣,就勸護軍使不要槍斃那些人了。”
閻肅道:“當時那種環境,如果護軍使不槍斃他們,會有什麼情況發生?”
龔梓君想了一下道:“民怨沸騰,護軍使的威信就不會這麼高。”
閻肅道:“對,十一團留在南泰縣,不搜刮乾淨是不會走的,所以必須繳了他們的械,十一團壞事做絕,如果不處置他們,老百姓就不信咱們,不愛戴咱們,所以這也是必須要做的。”
龔梓君接口道:“斃了這些人,還要來賠罪,這也是必須要做的。”
閻肅欣慰道:“你終於明白了。”
他們從江北來的時候,只帶了五千大洋,現在回去取錢也來不及了,只能想辦法籌措,龔家在省城開了一家銀行,叫匯金銀行,以往龔梓君上大學的費用都是從叔父這裡支取,現在有了困難,自然還是去找他。
匯金銀行的前身叫匯金票號,是個私營錢莊,龔稼軒老爺的弟弟龔稼祥接手之後,生意做的越來越大,現在已經是省內小有名氣的銀行了,地址就在省城府前大街上,洋式的房子,門口有倆大石獅子,還僱了兩個巡警站崗,看起來很是氣派。
有龔少爺領着,自然是一路暢通,來到總經理的辦公室,龔稼祥正在伏案工作,這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幹練男子,頭髮一絲不苟的向後梳着,大熱的天依然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英國西裝,領帶上一枚純金鑲鑽的領帶夾,金絲眼鏡後面閃爍着睿智冷靜的光輝。
見到侄子帶着一個陌生人進來,龔稼祥很是客氣,站起來和閻肅握手,聽龔梓君介紹說這個教書先生一樣的人是江東護軍使公署的參謀長時,竟然毫無驚訝之色。
龔稼祥按了一下桌上的電鈴:“小美,倒兩杯茶一杯咖啡來。”然後很熱情的招呼閻肅坐下,拿起桌上的英國石楠木菸斗,客氣的問道:“可以麼?”
閻肅笑道:“請便。”
不大工夫,女秘書送來茶水和咖啡,賓主雙方寒暄一番,進入正題,龔梓君開門見山道:“二叔,我們需要三萬大洋。”
龔稼祥抽着菸斗,眼睛微微眯起:“我們做金融業的,乾的就是借貸融資的生意,別說三萬塊,就是三十萬,三百萬也能拿得出,可是我需要知道,這筆錢用在什麼方面,我放出去的貸款,有什麼保障?”
龔梓君道:“錢的用途你不要問了,只管借給我就是,匯金銀行我也有份,就當是我支取的了。”
龔稼祥正色道:“如果銀行這樣經營的話,恐怕就離倒閉不遠了,梓君,你要知道銀行不是我們龔家自己的,還有很多大股東,我們需要對他們負責,如果你不說明白用途的話,叔叔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叔侄對話的時候,閻肅一直翹着二郎腿在一旁喝茶,風輕雲淡的架勢十足,聽到對話越來越激烈,才放下茶杯道:“龔總經理,這筆錢是用來行賄的,不久前省軍劫掠縣城,被我們陳護軍使拿住斃了四十個,如今我帶着令侄前來省城,就是爲了化解此事,如果您需要質押的話,看看這個行麼?”
說着他從包裹裡拿出一個黃綢子包裹的東西,慢慢解開一看,竟然是一顆銅鑄的關防大印。
“這是陸軍部授的江北護軍使關防。”
龔稼祥的瞳孔收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