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圈麻將打下來,張鵬程贏了三千多塊錢,又香了一筒上好的雲土,這才摟着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們心滿意足的休息去了,龔稼祥笑問閻參謀長是不是也找個姑娘侍寢,閻肅搖搖頭:“公帑可不是這麼用的。”
龔稼祥肅然起敬,更感自己這筆投資有了保障。
雖然時間很晚了,但他們還是回龔家公館下榻,這是一棟省城少見的西洋式小別墅,有花園和噴水池,龔稼祥是基督徒,只有一位太太,所以公館裡空房間很多,招待客人綽綽有餘。
第二天,用了麪包黃油的西式早點後,龔稼祥讓夫人陪着閻肅和龔梓君到省城最大的珠寶行去挑選了一串珍珠項鍊,夫人的眼光是無可挑剔的,這串項鍊用東海黑珍珠串成,渾圓飽滿,光澤瑰麗,要價一萬大洋,看在龔夫人是老主顧的面子上,打了個九五折,九千五百大洋拿下,用楠木盒子盛着帶走了。
這串項鍊是送給孫督軍的第九房妾室的,這位姨太太閨名就叫珍珠,而且皮膚偏黑,督軍府裡戲稱她爲黑珍珠,深得孫開勤的寵愛,送她黑珍珠做禮物,再合適不過了,這些秘辛都是張鵬程透露的,外人不足道也,賭桌上三千塊大洋花的也算值得。
龔夫人還挑了一串白金懷錶鏈子,龔梓君以爲是幫叔叔買的,也沒在意。
購物完畢,將張鵬程約出來,把兩樣禮物給他,張處長看了看,點頭讚道:“這串項鍊九姨太已經看過好幾次了,一直想買的,咦,這個錶鏈是?”
龔夫人笑道:“張處長,這是我們家稼祥的一點小意思,您可千萬別客氣。”
“那怎麼好意思。”張處長笑呵呵的將錶鏈收下了,看起來非常滿意。
……
一日後。
督軍花園後宅,九姨太珍珠正在臥室裡對着鏡子欣賞着一串黑珍珠項鍊,忽然聽到門口丫鬟的招呼聲:“老爺來了。”她趕緊把項鍊藏進首飾盒,撮了一下鼻子,揉揉眼睛,拿起了手帕唉聲嘆氣起來。
江東省督軍孫開勤是皖系人馬,盧永祥的舊部,北洋陸軍上將,此君身量不高,性格粗魯,是個標準的武夫,除了愛財之外,最喜歡收集香車美人,家裡有德國奔馳、英國羅孚、美國福特等最新款小轎車,還有九房如花似玉的姨太太。
九姨太珍珠是剛娶進門的,熱度還沒過去,這位美人兒本是省城四牌樓的清倌人,幸而被督軍大人看中,花了五萬塊大洋贖了身娶到家裡,從此雞犬升天,九姨太是煙花女子出身,最重義氣講感情,別人只要託她辦的事,準能辦成。
孫督軍看見愛妾眼圈通紅,似乎剛剛哭過,頓時憐惜起來:“珍珠,誰欺負你了?”
珍珠裝作剛發現督軍進來的樣子,慌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滴,強作笑顏:“沒事,被沙子迷了眼。”
孫開勤道:“別哄我,我眼裡可不揉沙子,說,是不是老四老五她們合夥欺負你了?我這就教訓她們去。”
孫督軍口中的老四老五是另外兩個妾室,仗着進門早經常欺負人,珍珠略施小計就讓她倆徹底失寵,打進冷宮,不過在孫督軍眼裡,珍珠依然是受害者的身份。
“不是,真不是,老爺您就別問了,這事兒您也管不了。”珍珠哭哭啼啼,淚滴跟珍珠似的往下掉,把個督軍老爺心疼的不得了:“哎喲我的小乖乖,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你想急死我了!”
珍珠道:“上午老家親戚傳信說,我表姐上吊自殺了,她死得冤屈啊。”
孫開勤大怒道:“竟有這等事,你表姐在哪個縣?我讓縣老爺徹查此案,給苦主一個交代。”
珍珠道:“縣老爺管不了的,她是被當兵的輪了,受不了羞辱纔想不開的。”
孫開勤道:“那更好辦了,江東省的兵都歸我管,你說是誰的兵,我這就派軍法處去砍腦袋。”
珍珠道:“是一個姓聶的大官手下的兵乾的。”
孫開勤一時間想不出手下有誰姓聶,江東省有三個師,六個混成旅,光將軍就十幾個,校級軍官更多,天曉得是哪個姓聶的。
珍珠補充道:“聽說這個姓聶的嘴巴是歪的。”
“哦,是他啊。”孫開勤恍然大悟。“是第二師下面十一團的聶歪嘴,好辦,回頭我就處理此事。”
珍珠破涕爲笑:“我就知道老爺最好了。”
孫開勤摸着九姨太嫩滑的小臉道:“小美人,笑起來才俊嘛,讓老爺香一個。”
……
又過了一日。
督軍公署,孫開勤正在閱讀公文,副官處長張鵬程夾着一疊文件進來道:“大帥,江北有人來拜訪。”
孫開勤道:“是那位新任的江北護軍使來了?”
張鵬程道:“不是,是他手下參謀長閻肅來了。”
“不見。”孫開勤丟下硬梆梆一句話,按說江北護軍使應該算是江東省督軍的部署,第七混成旅也在督軍指揮下,但是這個陳子錕仗着吳佩孚撐腰,竟然直接赴任,根本不來和自己打照面,分明是不把這個督軍放在眼裡,孫開勤一直耿耿於懷。
“大帥,他是來送錢的。”張鵬程道,胸前的白金錶鏈很晃眼。
“哦?送錢,什麼錢?”孫開勤有些感興趣了。
“四千塊大洋,說是撫卹金。”
“有意思了,哪跟哪啊這是?”
“大帥請看。”張鵬程將手中一摞東西遞了上去。
孫開勤不耐煩的推開:“不看,你口頭報告就行了。”
“是!”張鵬程一挺腰桿,開始介紹情況,從南泰縣被土匪包圍開始講起,將聶金庫手下十一團的所作所爲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聽的孫開勤怒目圓睜,大罵道:“這幫混蛋,簡直敗壞我的名聲。”
張鵬程道:“陳子錕設計灌醉了他們,將十一團繳械,讓苦主出來認人,斃了四十個搶劫強姦的兵,這四千塊撫卹金,就是給這些兵的家屬的。”
“什麼,斃了老子四十個人,還吞了老子一個團!孃的,姓陳的欺人太甚!”孫開勤一拍桌子暴怒道。
張鵬程道:“大帥息怒,給姓陳的十個膽子,也不敢吞併大帥的軍隊,十一團的兵馬已經放了,繳的槍也還了,陳子錕生怕大帥動怒討伐他,這纔派人來求饒的,這些文件,是當地百姓的狀子,真是字字血淚啊。”
孫開勤忽然想起九姨太梨花帶雨的臉來,心中便信了九分,看來十一團這事兒做的確實過分了一些,不過這年頭當兵的不搶老百姓,上哪兒撈油水去,要是換了自己帶兵過去,怕是連活口都不留的,全縣百姓都給他殺乾淨。
“大帥,這些狀子,也抄送到省政府,還有國務院、陸軍部了,這事兒,已經捅到天上去了。”張鵬程小心翼翼道。
孫開勤點點頭,道:“你說, 應該怎麼辦?”
張鵬程道:“陳子錕是吳佩孚的心腹愛將,年輕氣盛之下,斃了咱們四十個人,想必也不是故意和大帥做對,要不然他也不會巴巴的派人來說明情況,而且這事兒咱不佔理,十一團的防區在江南,跑到人家的地盤上去搶劫,讓人家逮着斃了,咱還真沒地方說理去,再說案子已經遞到北京了,天下皆知,如果大帥興兵討伐,恐怕……”
“恐怕全國人都會唾罵與我。”孫開勤矜持的一笑,身爲督軍,他也是有一定政治頭腦的,既然陳子錕肯放下身段來求和,自己正好就坡下驢,這個仇,先記上再說。
“那……大帥見不見?”張鵬程問道。
“見,怎麼不見。”督軍大人道。
張鵬程道:“那還得請大帥移步到院子裡。”
孫開勤笑罵道:“草他孃的,還得我去見他,江北來的參謀長這麼牛逼?”
雖然如此,他還是親自來到督軍公署的院子裡,只見一輛鋥亮的黑色轎車靜靜地停着,漆面簡直可以照出人影,輪胎很大,塗着白漆,及其醒目,而且是那種新式的充氣輪胎,不是老式福特上的木質輪子。
“好車!”孫開勤讚道。
“這是美國最新款的派克牌小汽車,電啓動,有三個前進檔,二十三馬力,全上海都沒有幾輛,江東省更是僅此一輛。”一個聲音在旁邊介紹道,孫督軍望去,只見這人身穿上校軍裝,戴着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頗有儒將之風。
“這位想必就是江北來的閻參謀長吧,哎呀,歡迎歡迎,稀客稀客啊。”孫督軍眉開眼笑,伸出大手和閻肅熱情的握着。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又是送錢又是送汽車的,禮數已經盡到了,就算斃了四十個當兵的,也能抵消了。
閻肅啪的敬了個禮道:“督軍好,卑職代護軍使向您致敬,這輛汽車是護軍使託人從上海買來,是給您的見面禮,還請督軍笑納。”
“好說,好說,來人吶,擺宴,我要請閻參謀長喝酒。”孫開勤心情大好。
酒桌上,閻肅向孫開勤詳細彙報了江北護軍使公署面臨的困境,嚴重缺少槍械彈藥,兵力不足,土匪太多,剿之不盡,地方財政枯竭,舉步維艱。
“還請督軍給我們第七混成旅補充人馬械彈糧秣,我們保證在五年內剿滅土匪,還南泰百姓,江北父老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閻參謀長信誓旦旦地這樣說。
孫開勤也動了感情:“好,你們有這個雄心壯志,本督軍豈能袖手旁觀,不過省裡財政也緊啊,本督軍的衛隊旅至今還穿着草鞋,用的是雜牌槍械,唉,都難啊,這樣吧,我給你們撥五百套軍裝吧,軍容嚴整,也能提高士氣。”
閻肅本來也沒指望孫開勤能調撥槍械糧草,哭窮只是讓對方懈怠而已,能弄到五百套軍裝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當即代表陳子錕向孫督軍表示了由衷的謝意。
宴罷,副官處長張鵬程送閻肅離開,在大門口兩人握手而笑,心照不宣。
忽然一輛汽車駛了過來,張鵬程一看車牌號碼,臉色便沉了下來,道:“不好,是第二師的師長段海祥來了,肯定是爲了十一團被你們繳械的事情來告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