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姚啓楨震驚,修鐵路可不是一般人弄得來的事情,那是李鴻章、張之洞級別的朝廷大佬考慮的問題,自家毛腳女婿乳臭未乾就提出要修鐵路,着實讓交通銀行的副總裁大跌眼鏡。
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擺出一副老丈人的派頭訓斥道:“你知道修鐵路要花費多少銀子麼,設計勘察,丈量土地,修橋開山,鐵軌要進口,機車要進口,就連道釘和電線上的瓷壺都要進口,你開口閉口修鐵路,我問你,你算過這些賬麼?”
陳子錕老老實實答道:“沒算過,不過該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這點我有心理準備。”
姚啓楨道:“不知天高地厚,你做你的護軍使就是了,即便能籌到巨資,修鐵路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見成效了,如今時局不穩,誰知道投了幾百萬會不會打水漂。”
陳子錕道:“時局再不穩,能有清末民初的時候亂?那時候開建的鐵路,現在不都繼續下來了,再說我要修建的這段鐵路也不算很長,耗資不會太大,修成以後可以利國利民,改善交通,拉動經濟,前景廣闊啊。”
姚啓楨還是搖頭:“你太幼稚了,修鐵路絕非你想的那麼簡單。”
話不投機半句多,翁婿倆也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爭論下去,轉而談起婚禮的安排,姚啓楨表示要大操大辦一場,起碼在聲勢上要壓過當年陸小曼嫁王庚的那場婚禮,陳子錕卻說留京時間有限,在報紙上登個結婚聲明就行了。
姚啓楨頓時不悅,姚太太也說嫁女兒豈能草率,子錕你就在北京多逗留一段時間便是,你不正要跑修鐵路的事情麼,正好趁這段日子跑跑流程再貸點款什麼的,婚禮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我們姚家就操持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子錕只得同意,然後就是馬不停蹄的拜訪老朋友們,紫光車廠還是老樣子,熊希齡依然賦閒在家,糞王於德順還繼續着他的拉糞事業,李俊卿和趙家勇也還是老樣子,整天出沒於戲院賭場八大胡同,裹着悠哉的小日子,陳子錕很分明的感覺到,他和他們的生活節奏和軌跡已經全然不同了。
除了會見老朋友之外,陳子錕又去陸軍部討要軍餉槍械彈藥,卻被告知陸軍部分文沒有,要錢只有到財政部去討,於是陳子錕又被踢到了財政部,財政部總長王克敏虛與委蛇一番,讓他去找大總統要餉。
陳子錕無奈,只好硬着頭皮去新華宮拜見曹錕曹大總統,他知道自己官職微末,這趟肯定也是白跑一趟,哪知道到了總統府遞上名片,侍從官竟然相當重視,客客氣氣的問他是不是去年孤身潛入抱犢崮解救人質的那個陳子錕。
回答自然是肯定的,原來陳子錕的名頭在京城軍界還是響噹噹的,侍從官報告大總統,曹錕知道陳子錕是吳佩孚的愛將,當即召見了他。
這是陳子錕第二次被總統召見,上次還是徐世昌當政時期,他在曹錕面前應對自如,談吐不俗,大總統頗爲欣賞,道:“你乾的不錯,回頭去找小李子要錢吧。”
陳子錕正要表示感謝,忽然公事房的門被推開,一個及其魁梧雄壯的大漢闖了進來,身上竟然穿的二等兵的灰布軍裝,連領章都沒戴,正是和陳子錕有過一面之緣的陸軍檢閱使馮玉祥。
“煥章,你這是做什麼?”曹錕聞言問道,看來對馮玉祥這種無理行徑已經習慣了。
馮玉祥氣勢洶洶道:“總統府衛隊打了我的兵,總統知不知道,總統若是知而不辦就是護短,若是不知,就是被小人矇蔽!”
聽了這話,本來慈眉善目的曹錕瞪起了眼睛,曹老帥雖然以敦厚聞名,但到底是老年行伍,又是民國大總統,相當於過去的皇帝了,天子之怒還是很有威嚴的。
“煥章,總統府衛隊把士兵打了,你爲何不去追究徹查肇事的不良分子,我是總統,這種小事也要我來處理麼,我幾時對你們說過要維護總統府衛隊了!”
馮玉祥一時語塞,氣焰大減,道:“煥章是總統的部下,就像是總統的孩子一樣,被人欺負了總要找爹出頭的,剛纔言語過激了一些,還請大總統原諒。”
曹錕也和緩了語氣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辦吧。”
馮玉祥卻賴着不走,拿眼睛看着陳子錕。
曹錕道:“煥章你還有別的事麼?”
“大總統,我部缺糧,士兵每天只能喝稀粥,還請大總統接濟。”馮玉祥倒也爽快,直接張口要錢。
曹錕皺眉道:“要多少?”
“五萬塊就能緩過這口氣。”
“好吧,你去找李彥青,就說我說的,支五萬塊。”
“謝大總統。”馮玉祥敬了個禮出去了。
曹錕的心情被攪壞,也沒心思再和陳子錕說話,勉勵了幾句就打發他出去了。
陳子錕出了大總統的公事房,卻看到馮玉祥在等自己,這位陸軍檢閱使在總統面前一副大老粗樣子,在陳子錕面前卻是溫文爾雅的儒將風采。
“子錕老弟,別來無恙啊。”馮玉祥笑呵呵的問道,他個頭接近一米九,比陳子錕還高一些,一身粗布軍裝,兩撇濃密的八字鬍,倒也真有些老大哥的風采。
陳子錕見馮玉祥還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非常感動,敬禮道:“檢閱使,我還好,您怎麼樣?”
馮玉祥哈哈大笑:“我也好得很,就是弟兄們不好,整天餓肚子,當兵的吃不飽飯怎麼去打敵人,對了,你到新華宮來做什麼?”
陳子錕愁眉苦臉道:“我也是來要餉的。”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走,咱們一道去找李彥青要錢。”馮玉祥拉着陳子錕大踏步的出了新華宮,門口停着一輛汽車,一個腰胯盒子炮的軍官看見馮玉祥過來,趕忙拉開車門敬禮。
陳子錕看見他,不禁驚道:“王棟樑,怎麼是你?”
這名掛着少尉肩章的軍官正是紫光車廠的前車伕王棟樑,他也認識了陳子錕,一併腳跟答道:“報告長官,我現在是檢閱使的護兵。”
陳子錕見他雙目炯炯,威風凜凜,頓時笑道:“都是少尉了,有出息,不錯!”
兩位將軍上了車,直奔李彥青的寓所而去,這是一座前清貝勒的大宅子,奢華氣派,門前停了一長溜的汽車,馮玉祥和陳子錕下車進門,管家嗖的一聲從門房裡竄出來擋駕道:“二位,真不湊巧,六爺不在府上。”
馮玉祥道:“少來這套,李彥青就在府裡。”說着直接往裡走,陳子錕也跟着他往裡闖。
管家身材矮小,哪擋得住兩個彪形大漢,府裡的護兵倒是有不少,可他們都知道馮玉祥的厲害,老馮雖然不敢對六爺怎麼樣,但弄死他們還是小菜一碟,所以只聽人咋呼,不見人王前湊。
兩人就這樣直接闖進了內宅,李彥青果然在府裡,正和一幫衣着光鮮的男女打麻將呢,看見馮玉祥和陳子錕進來,他連頭都沒扭過來,依然談笑風生,摸牌出牌,時不時還抽上兩口水煙。
馮玉祥道:“六爺,大總統說請你支五萬塊款子給我們急用。”
李彥青打出一張九餅,道:“大總統沒打電話過來啊,我不知道這個事兒。”
馮玉祥道:“就是剛纔說的,大總統的口諭,六爺,這事兒我能騙您麼?”
李彥青道:“檢閱使的話自然是真的,可是最近我這兒款子也緊啊,要不這樣,你先回去,等賬上有了錢我再找你。”又對陳子錕道:“這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是?”
陳子錕道:“六爺,我是江北護軍使陳子錕,吳玉帥的麾下。”
李彥青斜着眼瞟了他幾眼:“玉帥的人?不像啊,我不記得有江北護軍使這個職位,啥時候上任的,怎麼沒通知我?”
陳子錕氣壞了,心說我堂堂陸軍少將上任還要向你通稟麼,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笑道:“六爺,我是去年六月上任的,編制是一個旅,到現在沒領過軍餉。”
李彥青揉着太陽穴想了好一陣,忽然道:“我記起來了,你和李俊卿是朋友。”
“六爺好記性。”陳子錕道,心中一陣釋然,看來自己這份錢有希望了。
“這樣吧,你也先回去,等有了錢我派人通知你。”李彥青繼續打牌了,旁邊管家拉長腔道:“送客~~~~”
陳子錕和馮玉祥面面相覷,正要離去,忽然外面進來一人,瓜皮帽緞子馬褂,衣冠楚楚笑容滿面,看起來就像是琉璃廠做買賣的掌櫃。
“祁掌櫃,這回帶的什麼好玩意,讓六爺我開開眼。”李彥青道。
祁掌櫃道:“六爺您別寒磣我了,我這點家底子您還不知道,不過今兒我還真帶着好玩意了,是從宮裡倒騰出來了,您給長長眼,看能值多少。”
說着拿出一個錦盒來,小心翼翼打開,裡面包着一層黃綢子,解開之後,一隻玲瓏剔透的翡翠雕成的狗來。
李彥青眼睛一亮,將翠狗捧在手裡把玩着,讚不絕口:“果然是好玩意!”
祁掌櫃道:“知道六爺屬狗,特地弄來的,可花了我不少銀子。”
李彥青道:“你小子真有一套,開個價吧。”
祁掌櫃道:“六爺面前我不敢亂開價,十五萬大洋您看怎麼樣?”
一旁站着的陳子錕和馮玉祥對視一眼,俱感驚愕,一隻翠狗竟然如此值錢,頂的上一旅軍隊大半年的開銷了。
李彥青眉頭都不皺一下,笑道:“你小子想發洋財啊,這狗雖好,不值這個價,十萬塊賣不賣?”
祁掌櫃面露難色:“六爺,我是真沒賺您的錢,您也知道,現如今宮裡的東西是倒騰一件少一件了,就爲給您淘這隻翠狗可花了我大功夫了,您不看功勞看苦勞,好歹多打發我一點。”
李彥青哈哈大笑,讓會計開了一張支票過來,從懷裡掏出一方印信,呵了口氣在支票上蓋了章,遞給祁掌櫃道:“十二萬拿去。”
祁掌櫃捧着支票千恩萬謝,喜滋滋的去了,李彥青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道:“不早了,今晚上到哪裡去吃?”
管家道:“來請六爺的大員可不少,光帖子就一大摞。”
李彥青道:“都拿來。”
管家捧來帖子,李彥青隨手抽出一張展開道:“今兒去王克敏家喝酒。”
管家笑道:“六爺您這帖子挑的真準,可巧了,剛纔王總長還打電話來邀呢。”
李彥青看看帖子的內容,再看看牆角的西洋座鐘,道:“喲,都遲到半個鐘頭了,讓大傢伙等着我可不好,備車趕緊去。”說着站了起來,吸了一口涼氣道:“這兩圈牌打得真久,憋了我一大泡尿,把痰盂拿來。”
管家顛顛的端了個痰盂過來,跪在地上捧着,李彥青也不避諱站在一旁的陳子錕和馮玉祥,當衆解開褲子就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