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三年九月三日,江浙戰爭正式開鑼,齊燮元和盧永祥的部隊在江蘇宜興交火,雙方互有傷亡。
江東省這邊也動了起來,督軍孫開勤任江浙滬聯軍副總司令,段海祥任省軍前敵總指揮,負責剿滅盤踞在江北一帶的陳子錕。
段海祥自打上次戰敗之後,一直和陳子錕保持着良好的關係,但心裡未嘗不想報這一箭之仇,他將大軍在南岸一字擺開,挖工事修戰壕,擺出防禦的架勢,但暗地裡卻在收集船隻,準備排成浮橋,渡江北上。
這是夏景琦出的主意,所謂兵不厭詐,對付狡猾的陳子錕,就得比他還精明才行。
雖說戰端一開,但兩岸正常來往未斷,運煤炭的,拉桐油的貨船在淮江中自由航行,兩邊互相派了不少細作探聽軍情,每日裡夏景琦都要坐船到江裡,拿着望遠鏡觀察北岸,偵查江北軍的動靜。
江北不但演習渡江作戰,還紮了許多的木筏子作爲渡船不足的補充,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南下了。
省軍前敵指揮部,桌上擺着沙盤,夏參謀和一幫陸軍講武堂畢業的少壯派軍官雄赳赳的站在一旁,段海祥在護兵馬弁的簇擁下從外面進來,哈哈大笑道:“今天有什麼好消息?”
夏景琦道:“回司令,北邊開始扎木筏子了,看樣子是一門心思想渡江打咱們。”
段海祥道:“上回讓他們佔了些便宜,真當我老段好欺負啊,這回不把小陳的屎打出來,我就不姓段。”
夏景琦接口道:“驕兵必敗,更何況我軍有壓倒性的優勢,只要浮橋搭起,便能長驅直入,直搗南泰,取了江北,便可兵進徐州,抄齊燮元的後路”
段海祥道:“可笑陳子錕覆滅在即,還在做渡江的清秋大夢呢。”
衆人哈哈大笑。
夏景琦忽然跪地道:“司令,請給卑職做主!”
段海祥趕緊攙扶:“夏參謀何出此言,快快請起。”
夏景琦道:“卑職的父親被陳子錕害死,請司令爲卑職報此血海深仇。”
段海祥道:“你有家仇,我有國恨,江北軍乃是一幫土匪草寇組成,這回打過江北,定然將他們斬草除根,陳子錕雖然放了我一馬,但那是私人交情,大是大非面前本司令絕不會念舊的,你放心,屆時我會把陳子錕交給你處置,只是就不要禍及無辜,他的家人就不必追究了。”
夏景琦道:“謝司令!”
段海祥道:“來,咱們制定一個周詳的渡江方案吧。”
……
省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時候,江北軍也在忙碌着,他們雖然表面上擺出渡江的架勢,其實暗中卻修繕城牆,挖掘工事,存儲糧食彈藥,陳子錕的兩位夫人也都被送到徐州,乘火車北上前往北京躲避戰禍去了。
傍晚時分,南泰城外大營吹響了集合號,五百名身穿灰藍夏布軍裝的士兵迅速集結在校場上,他們和其他第七混成旅的弟兄截然不同,穿的是正規軍的軍裝,頭戴綴着五色星徽的大檐帽,腰帶上掛着牛皮子彈盒,綁腿一直扎到膝蓋,步槍是嶄新的德國毛瑟,軍銜領章肩章一應俱全,胳膊上還裹着一個白色袖章,上面寫了一個“孫”字。
這是省軍警備旅的標準打扮。
陳子錕一襲戎裝,佩刀鏗鏘的走過來,檢閱了部隊後開始講話:“弟兄們,訓練你們這麼久就是爲了今天,淮江對岸,是省軍六萬人馬,咱們打不過他,只能掏他的老窩去,弟兄們,富貴險中求,以後是吃香喝辣,還是吃糠咽菜,就看這一回了。”
說着摘了帽子,噗通跪在地上:“弟兄們,此去九死一生,我陳子錕先給你們磕頭了!”
五百兄弟齊刷刷的跪下,五百雙膝蓋在大校場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五百隻酒碗,全都斟滿了淮江水和南泰紅高粱釀成的烈酒,陳子錕捧起酒碗道:“幹!”飲罷將碗摔在地上,弟兄們也都咕咚咕咚將酒乾了,五百隻碗摔碎在煙塵裡。
陳子錕掏出懷錶看看時間,低聲道:“出發!”
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部隊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連夜出動了。
與此同時,南泰碼頭邊停着的蒸汽貨船裝滿了煤炭,悄悄起航了,但是剛開到江心就有一道刺眼的光柱射過來,是省城水警總隊的炮艇。
爲了防備江北軍強渡淮江,孫開勤把水警總隊的幾艘炮艇也劃給孫開勤節制,專門搜檢南泰出來的船隻,戰爭期間,就算是掛英國旗的船隻也一樣臨檢。
水警跳幫過去查看一番,船艙裡裝的都是白煤,並無不妥,收取例行孝敬之後放行,貨船再度前行了數十里,在江灣出靠岸停泊,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將艙裡的白煤全都傾倒進江裡,露出埋在煤堆裡一個龐然大物,揭開附在上面的油布,原來是一輛黑色的英國羅孚轎車。
又過了幾個小時,岸上來人了。陳子錕親自率領五百虎賁冒雨趕到江灣,這也是最後一個適合登船的地點,再向前就是山巒起伏的地帶,江船無法靠岸。
五百士兵丟下蓑衣,魚貫上船,一場秋雨一場寒,船艙裡乾燥溫暖,行軍疲憊的士兵們靠在艙壁上漸漸進入夢鄉。
陳子錕卻沒入睡,他和曾蛟巡視完全船後,來到駕駛臺用望遠鏡眺望漆黑的江面,今夜有雨,江船全都停航了,唯有這艘冒牌的太古輪船突突的鳴響着馬達乘風破浪而行。
行了一夜後,接近省城水域,光天化日之下運兵船不敢靠岸,在北岸淺水區下錨休整,五百人馬就藏在艙裡不動,時值夏日,烈日當空,雖然有篷布遮蓋,還是曬得不少人中暑昏倒,這麼多人吃喝拉撒在狹小的空間內,氣味熏天,極不舒坦。
船長室裡,便裝打扮的陳子錕用望遠鏡觀察着對岸的省城,雖然省軍大部隊都壓在江南,但省城依然有一個精銳的警備旅和兩個新編旅的兵力,就憑自己五百人馬能否順利拿下省城還是個未知數。
……
與此同時,三百里外的省軍大部隊開始行動,三個炮兵團所屬的十二門德國格魯森57山炮和二十四門日本三一式75毫米速射山炮開始向北岸轟擊,傾瀉了數百發炮彈後,北軍陣地被炸的一片狼藉,半成品的木筏被炸爛,停在岸邊的船隻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透過望遠鏡,段海祥看到對岸升起的一道道煙拄,得意道:“陳子錕,來而不往非禮也,風水輪流轉,今天該你吃苦頭了。”
強渡部隊已經登船,只等司令大人的命令了,第一波攻擊風險很大,傷亡率極高,沒有高級軍官願意帶隊,夏景琦作爲師部參謀主動請纓,段海祥當場晉升他爲中校團長,帶領重新整編的第十一團作爲先鋒渡江。
風蕭蕭兮易水寒,夏團長率領部下,千帆競發,向北岸殺去,殺到江心位置時,北岸開火了,重機槍的子彈在江裡打出一串串高高的水柱,官兵們嚇得趴在船板上不敢亂動,夏景琦卻舉着手槍屹立船頭,凜然不動。
省軍炮兵繼續開火壓制對岸,槍聲炮聲響成一片,江北軍的前沿指揮閻肅見敵人炮火太猛,下令部隊後撤。
其實擺在一線的也只有一個團的部隊而已,後撤有條不紊,退到距離江邊三裡的位置,跳進已經挖好的戰壕,一條條步槍齊刷刷的端起來,恭候省軍的到來。
省軍的船隻順利在江邊靠岸了,遠遠望去,江北軍早已退卻,丟了滿地的輜重,夏景琦大喜,一揮手槍:“弟兄們,打下南泰,三日不封刀!”
大兵們嗷嗷叫着向前猛衝,可是一陣炮彈落下來,炸的人仰馬翻,最可氣的是這不是江北軍打來的炮彈,而是自己人在開火,省軍根本沒有步炮協同之說,這邊已經登陸,後方炮兵依然按照調整好的標尺繼續開火,不炸到自己人才叫奇怪。
夏景琦急令手下回撤,大罵炮兵不長眼,迅速派快船回去報告段海祥,炮兵這才停火。
不管怎麼說,省軍一個團六百人已經在北岸登陸,這仗就算打贏了一半了,段海祥大喜,下令全軍強渡,幾百條帆船裝運了士兵和輜重,向北岸駛去,可是船隻太小,這種螞蟻搬家的方式效率極低,兩個時辰之內只運了一千餘人過去,還都是輕裝步兵。
段海祥不急,他已經勝算在握,“弟兄們,明天在南泰吃早飯,我請你們吃雞蛋烙饃。”
軍官們一片阿諛奉承之聲。
……
北岸,戰壕內,閻肅手舉望遠鏡望着遠處,省軍很精明,並沒有立刻發動進攻,而是建立了灘頭陣地,防備敵人逆襲。
蓋龍泉道:“參謀長,打吧,我帶弟兄們衝過去,保證把他們趕下水去。”
閻肅道:“不急,這點人太少,不夠塞牙縫的。”
蓋龍泉哈哈大笑:“參謀長,你也是個狠角色啊。”
閻肅淡然一笑,他嘴上氣勢十足,心裡卻七上八下,五千對六萬,這仗根本沒法打,現在就看那個老漁夫的話能不能應驗了。
忽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隨即滾雷隆隆,暴雨傾盆而至,狂風呼嘯,能見度瞬間變得極低,江水怒濤滾滾,省軍的運兵船在江心打起了轉。
雨點啪啪的砸在工事頂篷上,戰壕裡瞬間變成了汪洋,但閻肅卻鬆了一口氣,老漁民對天氣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場大雨來的太及時了。
夏景琦卻仰天長嘆,這場暴雨太突然了,已經秋天哪來的狂風驟雨,南岸的援兵過不來,自己孤軍深入,不就成了人家的囊中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