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進佔江東省,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纔將淮江中的水雷清理乾淨,原江東輪船公司的船隻都被充公,掛上了太陽旗,用於軍事物資運輸,江面上時常有插着旭日旗的炮艇突突突的轟鳴着來回巡弋,尋常百姓的漁船哪敢下水。
這艘客船是曾蛟安排的,有日本人頒發的運行執照,可以來往北泰與省城之間,以前逃到北泰來的難民開始迴流省城,所以生意不差,艙室全都坐滿了客人,夏小青林文靜她們被安排在頭等艙,空間寬敞,還能看到江景。
雙喜護送女眷們去省城,他脫下軍裝換上短打褲褂,打扮的像個小跟班,一路端茶送水,伺候周到。
一路順流而下,傍晚時分抵達省城碼頭,旅客們提着大包袱小行李走着顫巍巍的跳板下船,擡頭看去,港務局大樓旗杆上,一面刺眼的太陽旗迎風飄揚,碼頭出口處,站着兩個日本兵,任何人出入都要向他們鞠躬,否則就會遭到毆打。
頭等艙的客人先下船,奶媽抱着小白菜,丫鬟攙着林文靜,夏小青身上有傷,沒提行李,空着手走在前面,她個高,站在一羣人中如鶴立雞羣,很快引起幾個人的注意。
港口牆角處站着三個男子,一水的黑色長衫,禮帽,墨鏡,長衫上繫着皮帶,掛着駁殼槍,這種不倫不類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省城偵緝隊的人。
這三位可是夏小青的老相識,當年的省城四虎,被趙子銘宰了一個後,只剩下三虎,在監獄裡蹲了三年,不但沒有改過從新,氣焰反而更加囂張,日本人來了之後,沒人願意當走狗,他們兄弟三個自告奮勇爲皇軍效勞,鞍前馬後的贏得信任,成爲偵緝隊的一員,專門負責碼頭治安。
老二拿胳膊肘碰碰老三,朝旅客方向努努嘴,老三推一推墨鏡,嘀咕道:“這娘們有點眼熟,怕不是……不會是陳子錕的那個老婆吧。”
老四也發現了情況,道:“還真象,走,去盤查盤查。”
三個人大搖大擺走過去,攔住去路:“站住,你是什麼人,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夏小青定睛一看,不屑道:“滾。”
“喲呵,膽子不小,爺給你點厲害瞧瞧。”老三伸手掏槍,胳膊人按住,是雙喜。
“這位爺,您有事兒?”雙喜笑呵呵的打着招呼,手裡的擼子卻頂住了老三的腰眼。
老二和老四大驚失色,在碼頭執勤這麼久,頭一回見到敢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耍橫的,當即大呼小叫起來,破鑼一般的聲音迴盪在碼頭內外:“快來人啊,抓反日分子啊!”
正好後面過來一羣擡擔架的士兵,爲首一人劈面給了老二一個大嘴巴:“喊什麼喊!”
老二怔住了,捂着臉看這幫人,穿軍裝,背大槍,橫眉冷目,氣勢挺足,瞧不出是哪部分的。
碼頭執勤的日本兵趕來了,船上下來的人出示了證件和公文,原來他們是負責送傷員到省城就醫的隊伍,躺在擔架上的都是在南泰掃蕩作戰中身負重傷的皇協軍。
日本兵肅然起敬,啪的一個立正。
三虎傻眼了,日本人不幫着撐腰,他們也不敢造次,只好眼睜睜看着這幫人離去。
出了碼頭,兩輛汽車早已等在門口,一輛直接載着重傷的陳啓麟去醫院,夏小青個林文靜則上了另一輛車頭插着日本旗的轎車。
日本人統治下的省城街頭,除了略顯冷清之外,似乎和以前沒有太大區別,夏小青特地讓汽車伕到楓林路轉一轉,看看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
楓林路已經成爲日本高級軍官的別墅,街口堆着沙包,架着機槍,沒有特別通行證無法入內,昔日家園竟成了強盜的巢穴,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接待她們的是江東省維持會長柳優晉,他忍辱負重留在省城,就是爲了防止秩序混亂,百姓遭殃,現在大勢已定,他不願再頂着漢奸的帽子,一心想辭職不做,但日本人卻不願意放過他,非得讓他當江東省長不可。
其實覬覦僞省長位子的人可不少,既有當年督軍孫開勤,又有省府高級參議張鵬程,二十年代的北洋老政客劉禹政也出山了,想再當一回省長。
日本人選擇傀儡是有原則的,國民黨系統的官員優先,如果是有威望有能力的就更好了,其次才輪到北洋時期的軍閥政客,柳優晉長期擔任省府秘書長,資歷和威望都足夠,省長非他莫屬。
當然,孫開勤張鵬程等人願意投效,也不能冷落了人家的一腔熱忱,於是,孫開勤出山,就任江東省保安總司令,一幫老部下也紛紛前來投靠,唯有老兄弟段海祥不願意當漢奸,推辭不出。
張鵬程則被委任爲省警察廳長,權力極大,堪與省府分庭抗禮,這也是日本人的一招妙棋,讓中國人之間互相爭鬥,纔好平衡制約。
目前省城就是這麼個局面,柳優晉不願意當省長,日本人逼着他當,兩下就這麼僵持着。
夏小青和林文靜等人暫時住在柳優晉的宅子,休息幾天再去上海,省城熟人太多,萬一被人認出來就麻煩了,相比之下上海租界最安全。
柳優晉利用身份採購了一批治療外傷的消毒藥水、繃帶等物,託雙喜運回江北使用,至於軍械彈藥他就無能爲力了,日本人管控的很嚴,暫無法時搞到。
雙喜把保護兩位夫人的任務轉移給青鋒,帶着藥物折回北泰,先去了王三柳處打探情報。
王三柳把日軍掃蕩路線和出動部隊人數告訴了他,雙喜雖然只是個副官,但跟在陳子錕身邊耳濡目染,戰略戰術方面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日軍出動一個旅團級別的部隊掃蕩江北,那是用牛刀殺雞啊,南泰危矣。
“我得立刻趕回去,請王司令借我一匹快馬。”雙喜急不可耐道。
……
南泰縣城,到處烏煙瘴氣,江北抗日救國聯軍旗下盡是土匪鹽梟、兵痞無賴,不光有江北本地人,還有湖北跑來的潰兵,河南逃來的慣匪,都是無法無天慣了的猛龍,誰的面子也不給。
土匪們在縣城爲非作歹,到處搶劫,強姦民女,比日本人還壞,偏偏他們頂着抗日救國聯軍的名頭,是陳子錕總司令麾下的抗日隊伍,誰敢不從,就給他扣一個漢奸賣國賊的帽子,當街槍斃。
陳子錕派蓋龍泉成立執法隊在街上巡邏,專抓禍害老百姓的傢伙,一夜就抓了十幾個害羣之馬,大都是外縣人,全都關在老縣衙大牢裡,等天亮了依法嚴懲。
天還不亮,各路的司令就找上門來了,他們誰也不尿蓋龍泉那一壺,什麼大青山的土匪頭,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
縣衙大堂裡,聚滿了各路豪傑,一個個打扮各異,有穿軍裝馬靴的,有長袍馬褂佩盒子炮的,有穿老羊皮襖的,有穿拷綢小褂的,總之是五花八門服色各異,背後還都跟着背大刀和駁殼槍的護兵。
“總司令到!”隨着一聲高呼,陳子錕從後堂出來了,深綠色的呢子制服,領章上三枚代表上將軍銜的金星,身材高大,武裝帶嚴整,目光掃處,不怒自威,豪傑們被他的威勢懾服,一個個都乖乖站了起來,點頭哈腰,聲音高低不同:“司令好!拜見司令,給司令請安。”
陳子錕落座,道:“都坐下吧。”
一陣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聲音。
“昨夜執法隊出動,逮捕了十四個禍害老百姓的混賬,你們說該怎麼處置?”陳子錕問道。
“殺!”鐵路工人出身的趙子銘站起來,做了一個狠狠的切瓜手勢,“這幫畜牲,比日本鬼子還可惡,不殺不行!”
“操你媽的,誰的褲襠開了,把你露出來了!”一個腦門上貼着膏藥的漢子跳了起來,指着趙子銘罵道,“老子的弟兄,誰敢動老子和他玩命!”
這人叫胡金彪,當過土匪,吃過軍糧,河南水災,他領着一票弟兄到江北謀出路,打家劫舍,偶爾也打日本人,總之哪兒有便宜就上哪兒去,聯軍中他勢力最大,足有五百人槍。
“操,丫挺的,敢罵老子!”趙子銘一撩褂子,拽出兩把王八盒子來,頓時引起一陣鬨笑。
胡金彪也哈哈大笑,從腰間拔出一隻二十響大肚匣槍來,往面前小桌子上一拍:“看清楚了,這纔是爺們用的槍,你有種就摟火,看誰先死。”
趙子銘怒不可遏,舉槍瞄準胡金彪的腦袋,頓時雙方都舉起槍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陳子錕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聲如炸雷:“都把槍放下!造反啊!”
土匪們互相不服,但在陳子錕這個正牌上將軍面前還是不敢呲毛的,胡金彪打個哈哈,先把槍放下了:“我給總司令面子,不和你計較。”
趙子銘也悻悻放下槍,將頭轉到一旁。
陳子錕道:“在座的都是抗日救國聯軍的各路司令,是軍人!不是土匪!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哪有什麼給誰面子的問題。”
胡金彪也將臉別到一邊,表情頗爲不屑。
“馬司令,這十四個人裡,有九個是你的弟兄,你說該怎麼處置?”陳子錕問道。
“還能怎麼處置,弟兄們出生入死打日本,玩幾個小娘們算什麼屁事,依我看,罰酒三杯算了。”胡金彪不以爲然道。
陳子錕想了想,道:“好吧,你給我面子,我也給你面子,把你的人帶回去吧。”
陳壽頗爲驚訝,他以爲陳子錕會重演當年在縣衙大院槍斃亂兵的大戲,沒成想居然不聲不響就這麼算了,難道陳子錕已經不是當年的陳子錕了。
“謝了!”胡金彪站起來一拱手,帶着犯事的手下大搖大擺去了。
各路司令也都散了,只有陳壽蓋龍泉趙子銘等人留了下來。
“錕叔,姓胡的不是東西,你怎麼還給他好臉色。”趙子銘咬牙切齒。
陳子錕道:“他手底下五百多人,打起來咱吃虧,先穩住他,晚上擺酒,大家聽我號令,把胡金彪逮捕處決,以儆效尤!”
衆人這才振奮起來,陳子錕還是當年那個有勇有謀,出手狠辣的大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