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笑聲,一個英俊的青年走了進來,正是陳子錕的小舅子林文龍,林文靜欣喜道:“文龍,什麼時候到的,也不提前發個電報。”
林文龍穿着大衣提着行李,風塵僕僕,坐下來道:“怕給你們添亂,就沒事先打招呼,我從昆明過來的,剛下車就聽說姐夫的壯舉了,打得好,對這種禍國殃民大發國難財的傢伙,就應該怒斥痛打。”
陳子錕道:“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看來和孔祥熙的樑子是結定了。”
林文龍道:“不用擔心,老百姓是分得清善惡美醜的,我看這回姐夫不妨先下手爲強,把孔祥熙給扳倒。”
陳子錕道:“我無權無勢,怎麼扳倒這尊財神爺。”
林文龍說着揚了揚手中的大公報道:“這趟飛機上本來應該有大公報的資深報人胡政之先生,結果被孔二小姐的洋狗佔了位置,大公報的記者朋友憤然揭露此事,媒體先行,輿論繼續,再把學生們組織起來上街遊行,何愁孔祥熙不倒。”
陳子錕道:“那我能做點什麼。”
林文龍道:“姐夫不是監察委員麼,何不去找任公出面,彈劾孔祥熙。”
陳子錕如夢初醒,他是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會的委員,有彈劾官員之權力,只不過多年不行使權力,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于右任是同盟會元老,國民黨內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身爲監察院長,剛正不阿,一身正氣,找他出面彈劾孔祥熙,勝算更大。
陳子錕賦閒在家,早已滿腹怨氣,再加上岳父母的事情,對這些貪官污吏恨之入骨,林文龍給他指了明路,自然照做不誤,立刻去找監察院長於右任商量彈劾之事。
……
重慶郊外某座豪華別墅,壁爐內燃着松木,溫暖如春,民國財政部長孔祥熙只穿着西裝背心坐在寬大的沙發椅上看報紙,嘴裡叼着他的大煙鬥。
孔令俊躡手躡腳從樓上下來,走到父親背後捂着他的眼睛道:“猜猜我是誰。”
孔祥熙道:“詹妮特,別鬧了,都是大人了還這麼調皮。”
孔令俊放開了手,撅起嘴:“沒意思,爹地你真無聊,你一點也不疼我。”
孔祥熙放下報紙道:“是不是還在爲兩條狗的事情不高興啊,別難過,爹地幫你報仇。”
“真的。”孔令俊瞪大了眼睛,做天真可愛狀。
“爹地什麼時候騙過你,陳子錕不是負責遺孤烈屬安置的麼,現在經費這麼緊張,卡他一下,幾千張嘴就得活吃了他,到時候看他不乖乖來道歉。”
“就知道爹地最厲害了。”孔令俊興奮的直跳。
宋靄齡走了過來,呵斥女兒:“別打擾你爹,自己玩去吧。”
“是。”孔令俊很聽話的離開了客廳,到了外面,一張天真純潔的乖乖女面孔瞬間變得猙獰起來,院子一側是她的犬舍,裡面大羣猛犬看到女主人出來都嗷嗷狂叫着,撲打着鐵欄杆。
下人拿來一盆生肉,孔令俊親自喂狗,看着猛犬們撕咬着血淋淋的肉,她似乎有種別樣的快感,犬舍的盡頭是兩個空籠子,裡面供着木製牌位,一寫愛犬薩利,一寫愛犬傑克,還有一張孔令俊和兩隻狗的合影貼在裡面。
“薩利,傑克,媽咪一定要讓陳子錕爲你們償命。”孔令俊唸唸有詞。
客廳內,宋靄齡埋怨孔祥熙:“女兒都是被你慣壞的,三妹剛纔打電話來說了,坐飛機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很不好收場。”
孔祥熙道:“大公報的報道不用擔心,委員長自會處理,罵我孔祥熙就等於打他的臉,維持現在這個殘局,財政是第一要務,離了我,誰能幫他,難道指望宋子文那個敗家子。”
宋靄齡道:“這個我自然不擔心,報紙敢造謠,大不了封報館抓主編,可是就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你是沒看見,那個陳子錕在機場破口大罵,污言穢語,令俊和他講道理,反被他欺負,這個人真是太壞了,野蠻,無禮,沒教養。”
孔祥熙冷笑道:“上次物資管理委員會的事情,也是他給我上眼藥,這筆帳我記着呢,陳子錕是丟了地盤的軍閥,就像沒牙的野狗,不用怕他,隨便找個由頭都能捏死他。”
忽然電話鈴響了,孔祥熙拿起話筒應了幾句,面色漸漸難看起來,放下電話起身穿西裝,宋靄齡道:“要出去。”
“嗯,有事情,監察院啓動彈劾程序,想動我。”孔祥熙道。
“是誰。”宋靄齡大驚失色。
“是于右任,監察院長。”孔祥熙匆匆出門,汽車就停在門外過道上,司機拉開車門,伺候孔部長坐好,這才關門開車。
汽車行駛在山城的道路上,迎面過來一隊學生,手舉標語氣勢洶洶,司機不耐煩的按響喇叭,卻被震耳欲聾的聲浪淹沒:“嚴懲孔祥熙,打倒貪污犯。”
遊行隊伍浩浩蕩蕩,足有幾千人,孔祥熙不是沒見過學生運動,這些年遊行示威集會極多,隔三岔五就能碰見一回,但是針對自己的還是頭一回,饒是他見慣了大場面,面對衆怒也不禁爲之心驚膽戰,拿出手帕不停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其實車內的溫度並不高。
好在學生們並沒有認出這就是孔祥熙的座車,潮水般從旁邊經過,司機也嚇得面無人色,不敢亂動,等大隊通過後纔開車離去。
蔣介石召見了孔祥熙,開門見山說監察院在彈劾你,學生們遊行示威要打倒你,我也沒辦法保你,你自己看着辦吧。
孔祥熙沉默了一會,道:“我教子不嚴,理應承擔責任,我這就引咎辭職。”
蔣介石眉頭一展,道:“你爲黨國作出的犧牲,我都會牢記在心滴。”
孔祥熙回到家裡,把事情一說,宋靄齡大爲埋怨,說蔣介石卸磨殺驢,孔令俊更是要去找三姨夫問個究竟,孔祥熙道:“不能怪他,委員長也要顧全大局,當下正是抗戰的關鍵時刻,出不得亂子,其實作祟的小人是誰,我清楚的很。”
孔令俊道:“爹地,你告訴我是誰,我立刻宰了他們。”
孔祥熙道:“你一個也動不了,大公報背後站着的是陳立夫,陳家兄弟素來與我不和,凡是對我不利的事情,絕少不了他們,至於監察院方面我已經打聽過了,于右任不過是被人蠱惑了而已,提出彈劾的其實是陳子錕,我倒忘了,他還頂着一個監察委員的頭銜,再有就是那幫學生的幕後指使,肯定是共產黨,他們惟恐天下不亂,不會放過任何給黨國抹黑的機會。”
孔令俊眼珠子轉轉,心道陳家兄弟我是招惹不起,共產黨更是虛無縹緲,抓不到實際的人,但陳子錕好對付啊,他一無權無職的虛銜上將,還不隨便擺弄,回頭找幾個袍哥,把他揍個半死,誰不知鬼不覺的,誰能奈我何。
彷彿猜到女兒所想,孔祥熙道:“俊兒,你切莫不可胡來,亂了爹地的安排。”
“嗯,知道了。”孔令俊隨口應道。
……
傍晚,陳宅,離得老遠就能聽到一陣陣笑聲,陳子錕和林文龍開懷暢飲,笑談孔祥熙下臺的開心事。
林文龍道:“孔祥熙下臺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蔣宋孔陳四大家族,同枝連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蔣介石不會真的責罰他這個連襟的,過不了多久就會重新啓用他。”
陳子錕道:“想扳倒他太難了,不過好歹能給他提個醒,做人不要太猖狂。”
林文龍道:“名爲民國,實爲蔣家的家天下,這個世道爛透了。”言語中已有醉意。
陳子錕道:“文龍喝多了。”
林文龍道:“我倒是寧願喝醉,那樣才能忘記社會的黑暗,民族的災難,可惜啊,越是喝多,這頭腦越是清醒。”
忽然房門打開,遺屬撫卹委員會的一位工作人員帶着滿身雪花進來,向陳子錕稟告,今天下午檢察官帶着警察到他們辦公室查封了賬本,扣押了劉婷。
陳子錕忽地站起:“憑什麼抓人。”
“說是劉秘書長貪污撫卹金。”
“簡直血口噴人,備車,去檢察廳,“陳子錕知道這是孔祥熙在報復,對方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就對劉婷下手了。
林文龍搖搖晃晃站起來道:“我跟你一起去。”
陳子錕道:“你喝醉了,今晚就住下吧。”
林文龍道:“你不讓我去就算了,我回去,找朋友幫忙曝光這件事,他們公報私仇,公道自在人心……”他是喝多了點,說話都口齒不清了。
陳子錕惦記着劉婷的安危,匆匆出門走了,林文靜也勸弟弟住下,卻拗不過他,只好給他一把傘,讓他自己回去,走了幾分鐘,又擔心路上不安全,派下人在後面跟着。
過了十分鐘,下人一臉驚慌的回來,說:“夫人,不好了,舅老爺被人綁票了。”
林文靜大驚:“什麼,怎麼回事。”
下人道:“我遠遠的看見,舅老爺在牆角小解,後面忽然跳出兩個人來,一悶棍砸倒他,裝進麻袋就走,上了一輛汽車。”
“汽車的牌照看見沒有。”
“看見了,號碼224。”
林文靜心中稍定,只要有線索就好,回頭找林文龍的同學沈開想辦法,沈開是軍統特務,路子野的很。
她更擔心的是劉婷,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是想把陳子錕扳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