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霂當然還是拒絕楚離與自己同塌。
楚離心中明白,也不勉強,與她說了渠迪和珠兒的下落,便自行回房睡了。她安靜地躺在牀上,閉目回想,昨晚大約是子時左右被凍醒。她不與石霂強辯,這會兒順了她的意,只待子時再去查看。石霂的傷到底有多嚴重,楚離心裡忐忑,不敢有絲毫放鬆。
到家已經亥時,楚離沒躺一會兒便覺得夜深露重,聽得更漏滴鳴細算時辰,約莫子時輕手輕腳起來去找石霂。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石霂房門緊閉,似是機關重鎖,竟然打不開。楚離懊惱地踹了門一腳,這個石霂太狡猾了。無論她想做什麼,石霂總能提前料到一招。
“石霂!你給我開門!”左右進不去,楚離只好用最原始的辦法,用力敲門。然而她敲得手都酸了,掌心發燙又疼,房間裡仍然沒有半點動靜。再看看時辰,將要丑時了。楚離氣急,轉而去砸窗戶。可是她剛搬起一塊石頭,忽然靈光一閃,覺得不對。皺皺眉放下石頭,湊過去將耳朵貼在木窗上,楚離屏氣凝神,發現這靜謐的夜裡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和血液流動的聲音之外,房間裡未免太過安靜了。
“原來如此!~”楚離哭笑不得,她這才明白自己中了石霂的金蟬脫殼之計。房間里根本沒有人。可是石霂偏偏把門窗緊鎖,給楚離造成裡面有人的假象。這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她清楚楚離的性子,知道楚離不可能善罷甘休一定半夜來找,而且一急之下肯定要用蠻力。然而楚離鬧出的動靜越大,就越難以發現房中沒人。這樣即便楚離在門口敲了一整夜,甚至破壞了門窗進去,也找不到她。
可她萬萬沒料到,今夜之計她只成功了一半,因爲楚離已經知道她的傷勢,所以即便心中焦急,可也不敢太過魯莽唯恐讓她傷上加傷。所以楚離才能急中生智的冷靜下來,發現其中破綻。
可是這大半夜的,如果石霂不在房間,又能在哪裡呢?
楚離額上直冒冷汗,不知是急的還是累的。石霂越是如此,她越明白是因爲石霂傷勢確實不輕。她深呼吸一口氣,又深呼吸,強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如果自己是石霂,按照原來的計劃,石霂會怎麼應對一整夜沒找到她的楚離。
楚離腦子轉得飛快,眼睛一亮,頓時明白了石霂的所在——山上。
如果楚離按照石霂的計劃破壞房子,那估計得消磨一整夜。等到第二天石霂趁機回來,楚離勢必會逼問她去哪兒。石霂最自然的回答就只能是起的早了點,去山上了。
所以楚離斷定,即便石霂現在不在山上,也必定在山路附近。
她不再耽擱,轉身奔山路而去。
此時正是丑時。
楚離原來還以爲,不知道得找多久才能找到她。然而很快,她就發現了石霂,原因在於,仲春之季,夜雖涼卻不止於結冰。而石霂所在的地方,周遭盡是冰霜。
楚離看見了她。在一個山洞裡。卻當時就腿一軟,跪了下來。心上好像被誰捅了一刀似的鮮血直流。
那山洞邊緣已經爬滿了冰霜,而當中坐着的石霂幾乎成了一個冰人。眼睛、眉毛、嘴巴、耳朵,甚至全身都覆蓋一層薄霜,就像一座冰雕。
“石霂!”楚離衝上去,把她抱在懷裡,眼裡止不住。然而就是她的眼淚,落下來時也被石霂周身散發的寒氣凍成了細霜。
楚離完全能夠感覺到石霂的冰冷,她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大塊寒冰。凍得楚離心上都成了冰,刺啦啦生疼。
石霂卻沒有反應。她閉着眼睛,像是一個……死人。
沒一會兒,楚離自己也凍得直哆嗦,她發現擁抱對石霂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越是焦急楚離神志就越清晰,她來不及燒熱水了,便抱起石霂去了溫泉。好歹那溫泉水常年溫熱,能驅除病厄。可這也沒有什麼用。
楚離想了想,脫去石霂和自己的衣服,抱着她沉入水中,只露出下巴以上在水面。她把石霂緊緊抱在懷裡,可石霂仍舊昏迷不醒。楚離不住落淚,在她耳邊呢喃,“石霂,師姐,霂霂,你別嚇我,你快醒醒,你醒醒……”
那溫泉水一會兒竟然也變冷了。
楚離直哆嗦,愈發抱緊了她。她沒意識到溫水遇寒冰也會變冷。楚離暗叫不妙,摟緊了石霂準備出去。卻忽然聽到懷裡一聲極爲微弱的嚶嚀,楚離一看,石霂睫毛輕顫,似乎有了知覺。她大喜,“石霂!”
石霂只是眼皮動了動,像是蝴蝶抖了抖翅膀,卻並沒有醒來。楚離焦急萬分,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國師府看到的《黃帝內經》,那書上有講陰陽交合、化陽化陰之法,只是……楚離心都顫了顫。一來她不是男子,身上陽剛之氣不足。二來,縱使她是男子,倘若因此對石霂無禮,也是做不來的。
可也有一點,楚離似乎可以試試。她緊張地呼吸都變了調,雙手微微有些發顫。
“師姐,我……不要怪我。”她從沒做過這等奇怪的事。然而,卻也不是全無概念。畢竟她爲了上谷公主對她做過的那些怪異舉動,有特地研究過。當然也知道如果自己此番行徑意味着什麼。
然而她已經亂了方寸。楚離慶幸自己不是男子,不然只怕日後石霂會殺了她。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覆上石霂的脣齒。舌尖撬開石霂緊閉的牙關,呼吸一相觸,楚離就覺得自己被灌了一陣寒氣。黃帝內經說,人有七竅,口在百病生消處。簡單來說,七竅是人體吸收天地靈氣的關鍵渠道,尤其是嘴巴。同樣,石霂的寒氣也可以通過口腔散出來,只是需要藉助外力。
倘若是個男子,天賦陽剛秉性,以口相覆,以身相交,以氣換氣,陰陽調和那麼百病皆消。這便是房|中|術一大要旨。可楚離自己也是個姑娘,本身也是陰盛於陽,石霂這一身寒氣散出來,楚離只覺得自己四肢百骸都好像浸透了冰寒,被冰針扎進去一樣,痛苦得發抖。
然而這種痛苦顯然及不上石霂十分之一。
楚離難以想象石霂會是怎樣的痛楚。哪怕是尋常女子也不該受寒,更何況石霂這個本身就體質陰寒的人。楚離想到這裡,又是心疼又是惱恨,竟噙住石霂舌尖,氣惱的咬了下去。
不料一下把石霂咬醒了。
石霂閃了閃眼睛,悠悠醒轉,身上剛剛恢復了點知覺立刻就腦子一轟,整個人都繃緊了。
楚離覺察到異樣,也是一驚,連忙退了出來。臉色血紅的望着石霂。
那溫泉好像也漸漸變得溫熱起來。
她們默默相望,誰也沒敢開口說話。似乎時間凝固在了這一刻。
也不知道是誰的心跳聲,在這靜謐的夜裡鼓譟。咚咚咚,咚咚咚,如同夜曲,卻敲得二人心亂如麻。
半晌,石霂悶哼一聲,原來是不知不覺中後背抵在岩石上久了,讓她發疼。
楚離這纔回神,連忙鬆開了手,慌亂地後退,“師師師姐,我……我剛剛……”她語無倫次,直往後退,卻不妨腳下一滑身子就往下掉。
石霂連忙伸手撈住她。
楚離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氣,嚥了咽口水望着她。
可石霂眼中卻是一片星光。那神情既無奈又悽楚,偏偏還滿是藏不住的溫柔。
楚離看得怔了。只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被她那雙眼睛給吸了進去。
石霂沒說話,只輕輕抱住了她。
她們心臟相貼,跳在一處。
良久,石霂低聲問,“韋陀看到曇花了嗎?”
這是楚離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沒聽懂她的意思,“啊?”
石霂卻也是落下淚來,悄無聲息地化在泉水裡。她知道楚離在幹什麼,楚離學過的東西她也學過。楚離一個語氣詞便打破了她那微弱的希冀。
“離兒,離兒……”她呢喃着默默落淚,楚離不察她落淚,只不敢動,任由她輕輕伏在肩頭。
“石霂,你不會有事的。”楚離說,“別怕,我一定會找到醫好你的辦法。”忍不住有些哽咽。
石霂沒醒時,她心裡恨不得打她一頓,罵她一頓,責問她爲何這麼不**惜自己的身體,怎麼就傷這麼重。石霂昏迷着,楚離已經在心裡將她痛罵了成千上萬遍。可石霂醒了,楚離心裡就軟成了一灘水,什麼都不願意計較了。只要她醒過來,只要她好好的,別的什麼都不重要。
她聲音這麼溫柔,像是柔軟的春風,讓這夜都軟成了一片魅色。石霂從未聽過楚離這麼溫柔的聲音。在石霂的印象裡,楚離就像個永遠用不完精力的怪小孩,長大後變成了調皮靈動的俏麗姑娘,雖然時有溫柔,可從未如今晚這樣溫軟的讓石霂整顆心都陷了進去。
石霂輕輕點了頭。此刻,只怕無論楚離說什麼她都不會反對。她深深陷入了這溫柔裡。
楚離取過兩人的衣服,自己穿好用內力晾乾,卻嫌石霂衣服冰冷,便拿了自己外袍裹在她不着|寸|縷的身上,把她抱了回去。
石霂的房門還是沒有打開,楚離便將她抱回了原來她們的房間。
石霂一直很安靜。可心裡卻翻江倒海。
楚離把她放在牀榻上,給她擦乾頭髮,用被子裹住了她,接着自己穿上睡袍鑽進被窩裡把她摟入懷中。
石霂還是沒說話。
“師姐,我不問你爲什麼,但是不要再一個人躲起來。”楚離摟着她的腰,埋頭在她烏髮裡,輕聲說,“你記着,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此生生死與共,風雨同舟。”
石霂眼眶發熱,想要開口卻幾度哽咽。
“離兒,你可知道生死相許是什麼人才能做的?”良久,石霂強自穩下情緒,聲音卻幾不可聞。
“你和我。”楚離與她近在咫尺,倔強地說,“我不想再失去了。除了你,在這個世上我沒有其它可留戀的。”雖有宏願,而那宏願於她來說,不過是生時的錦上花。有了更好,沒有也無妨。所以她才能那麼義無反顧地去堅持,只是她心底並沒有那麼在乎。人世待她涼薄,她何以待人世親厚?不過是心中有那份渴望,想要一個溫暖人間罷了。
石霂緊了緊攥着楚離腰帶的手指,那指節分明,有些蒼白之色,顯然用力過度。她深呼吸一口氣,沉聲問,“你……你待我,除了師門之情,可……可有……”即便沉穩如石霂,在問這個話題時也仍舊如此慌亂而忐忑,“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