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溪趕來時,石霂已經在山丘上守了楚離兩天一夜。
那刀……拔不出來。刈鹿刀好像找到宿主似的,幾乎是嵌在楚離心臟裡。刀身由黑變紅,漸漸地,黑紅交界,暗紅色竟慢慢變成了青色。
難怪刈鹿刀是青刀。血氣過剩,紅色散去,黑色盡消。原本雪白一樣的刀刃,被天空染成藍色。在這綠瑩瑩的雜草中,竟映成了青色。
可楚離的身體都變冷了。
石霂抱着她,沒有動。沒有情緒,沒有表情。
急匆匆趕來的巫溪倒抽一口冷氣,輕輕喊了她一聲,“石霂?”
石霂緩緩擡起頭來,聲音很是平靜,“能救離兒嗎?”
那神情讓巫溪心裡一咯噔。好像眼前這個人已經跟楚離一起死去了一樣。巫溪不知道,石霂只是在等她來,等最後一個希望。石霂一點也不怕。楚離在她懷中,無論如何她都是要陪着楚離的。生,或者死。
巫溪探了下已經沒有脈搏的楚離,臉色沉了下去。石霂雙目無神地望着她。
“這是……”目光移到楚離心口的刀上,巫溪打量了一會兒頓時變了臉色,“刈鹿刀?”
石霂點頭,
“楚離有救!”巫溪大喜,“石霂,她有救!”
石霂眼淚刷一下落了下來,幾乎發不出聲音,“真的?”
“對!對!”巫溪道,“刈鹿刀噬魂,刀未離體,楚離魂力還在。”
石霂抱緊楚離,臉貼在她胸膛,“好,好。”
巫溪感慨不已,輕輕拍了拍石霂肩頭,艱難開口,“但是……我救不了她。”
“什麼?”石霂有些茫然。
巫溪道,“這是秘術,只有我派歷代鉅子才能。我雖然是繼承人,但到底沒有當真做到鉅子,所以也只是有所耳聞,可……”
石霂怔了下,“我去求他。”
“石霂!”巫溪道,“求是沒用的……也只有你,鉅子纔可能出手相助,但是……你該知道交換條件……”
石霂僵住了。
——交換條件。最早發現石霂體質特殊的,便是墨家人。爲了讓石霂嫁給他,那人便一直幫她,墨莊任由她隨意出入,甚至派出上人巫溪來任她差遣。儘管石霂從不願意承這份情,可巫溪卻嚴格遵守鉅子命令,守在石霂身邊。
墨莊絕不做無本買賣。
爲了贏得石霂,爲了試煉雙修,墨莊默默付出了很多。石霂卻始終不曾有迴應,她每次的拒絕也被視若罔聞。巫溪說,無論如何你該保重自己的身體。只要你不願意,鉅子是不會勉強你的。
可誰料到會有今日。石霂低頭望一眼楚離,聲音低不可聞,“好。”
楚離醒來的時候,是在客棧裡。身邊沒有一個人。
她有些茫然。揉了揉腦袋坐起來,“這是哪兒?”
沒有人回答她。
“嘶!”她一動,心口就一陣劇痛。可她低頭去看時,心口卻一片光滑,什麼都沒有。
楚離迷茫了好一會兒,“我是誰……這是哪兒……”她敲了敲頭,“啊!師姐呢!”
這會兒纔想起零星的往事來。
“師姐?”楚離皺眉,“我爲什麼要說師姐?”咬脣想了想,“噢,也許我有個師姐。”
沒過一會兒,有人推門進來,“國師!你醒了!”
楚離擡眼看看來人,“拓跋贊?”
正是拓跋贊。
“是啊,這裡是客棧。你可算醒了。”
楚離笑笑,“我怎麼睡了這麼久。”
“你是受傷了吧?”拓跋贊說,“石姐姐呢?”
“石姐姐……”楚離猶豫了一會兒,“大概是師姐?你是說我師姐吧?”
拓跋贊點點頭,“你們不辭而別,說是去追妖人。我一路追過來,就只看到你自己在客棧裡。”
楚離想了會兒,“我師姐……大概是被妖人捉去了。”
“嚇!”拓跋贊嚇得跳了起來,“什麼!”
楚離做了個手勢安撫她,“你急什麼嘛!我記得我們去追查妖人,然後……好像打了起來,再然後……我醒來就看到你了。”
“你怎麼這麼冷靜!”拓跋贊怒道,“石姐姐失蹤了,你一點都不着急?!”
楚離道,“急有什麼用,只能慢慢找了。”她神情一片漠然。
拓跋贊皺眉,“你……你好像跟前些日子不大一樣了。”
“哦?”楚離淡淡一笑,“有什麼不一樣?”
拓跋贊也說不上來,“就是不大一樣。”
楚離不置可否。
“還是快些回京吧,上谷公主找你都快找瘋了。”
“上谷公主拓跋迪?”楚離道,“也好。”
拓跋贊又道,“你真不着急?石姐姐失蹤了!”
“急也沒用啊,”楚離覺得好笑,挑眉道,“怎麼看起來,你比我還急。”
拓跋贊甩袖,“我讓父王去找!你……”她想罵楚離兩句,卻又不知道罵什麼。
楚離是真的不急。她覺得自己寡親緣情緣,爹孃都可以不在乎了,一個師姐爲什麼要着急上火?而且着急確實沒用,只能從長計議。
只是起身穿衣服的時候,忽然摸到脖頸裡掛着的紅心菩提,卻讓她指尖一跳。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遺失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然而念頭一閃而過,她便不覺得有什麼了。
楚離出了客棧,和拓跋贊一人一匹馬,開始北上去找樂安王。
馬蹄噠噠,絕塵而去。
石霂望着她們消失的背影,眼神一片寂然。
“刈鹿刀吞噬了她半魂一魄,如今她人魂半在,只是保住了命魂。可……幽精有失。幽精主情識,它能讓一個人愛上男人或者女人。如今楚離幽精失半,只怕她對你……”巫溪看着石霂的背影,忽然覺得嗓子發堵,說不上話來。
石霂默不作聲。
巫溪強笑了笑,“也不一定,畢竟刈鹿刀已經化在她體內。說不定她有一天能控制住刈鹿刀呢?這樣的話,說不定就能重新掌控三魂七魄。”刈鹿刀吞噬的就是發於情的怒和怨,便侵佔了主情的幽精。刺進楚離心臟,楚離心臟有損,便失去了位於心輪的力魄。楚離尚不知道,如今她的心臟只有一半,是半心人。刈鹿刀已經化進她身體裡,宿在她元神上,與她融爲一體。
然而石霂卻好似沒聽見一般,轉身道,“走吧。”
她們去了不同的方向。
楚離剛到樂安王府,就見一片其樂融融的光景。
原來是太子妃誕下嫡長子,如今分封在各地的皇族都來進京賀喜。南安封地的吳王拓跋餘途徑此地,特來拜會皇叔樂安王。
聽說吳王拓跋餘爲人恭謹,行事不張揚,也不與其他皇族多交往。因此在皇族中令給他起了個綽號“隱王”,大家說起來都說是南安隱王。這樣一個深居簡出的人物來樂安王府,樂安王很高興。
拓跋餘如今已經二十有餘,卻還未成親。而嫡出的太子拓跋晃已經有了兒子,這讓樂安王很爲吳王拓跋餘擔心。
拓跋餘看一眼上谷公主,那意思不言而喻。上谷公主一個女兒家都沒成親呢,他一個王爺何須擔心。上谷公主無奈,唯恐皇叔說些勸說的話,特地爲吳王引薦國師楚離。
“這就是咱們的小國師啊,失敬失敬。”吳王起身抱拳,楚離連忙回禮。
樂安王道,“正好國師也在,不如讓國師做個見證,本王爲你說門親事?”
吳王脣角勾了勾,似是不經意地瞥一眼楚離,笑道,“皇叔不必費心,小王已經有了心上人。此次進京特來向父皇秉明,不日就要成婚。”
“哦?”連上谷公主都大感驚訝,“不知是哪家世族?”
吳王道,“並不是世家大族,但小王鍾情於她。”
樂安王皺眉,“如此,收入門庭做個小妾即可,恐怕納爲側妃都難。”
“小王今生非她不娶,若是她做不得王妃,小王此生只怕也就沒有王妃了。”
楚離擡眸看他一眼,“吳王當真情深意重。”
吳王淡笑,讓人看不清他眸子深淺,朝楚離拱手,“到時還望國師賞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