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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章跳下馬背,顧不得青鸞公主,彎腰抱起那人——是一名女子,容貌跟青鸞有幾分相似,卻要清冷得多。
“紅鸞,紅鸞!”
紅鸞手按在他胸前,頓了一下,微笑道:“原來你就是黎章。”
黎章看着那隻插在她胸腹的箭,急忙道:“你不要動,我帶你去找大夫。”
顧將軍率大軍來了,秦大夫他們肯定尾隨在後。
紅鸞搖頭道:“不用了。”
她神色疲憊,彷彿對身上的箭根本不在乎,聽見妹妹的哭喊——青鸞公主被一擁而上的靖軍擒獲,對着這邊哭喊“姐姐!”——轉頭看了她一眼,問黎章道:“你不會殺了她吧?”
黎章搖頭道:“不會。”
注視着她輕聲問道:“你爲什麼不下手?我欠你一條命,現在又滅了南雀國。”
剛纔,他感覺紅鸞對他起了一絲殺心,不知爲何,又放手了。
紅鸞看着他麥色的臉頰,幽幽道:“春秋無義戰。”
她當初就不同意對靖國用兵,可是父王和母后都不聽勸,終於落得滅國下場。此時就算殺了黎章,又有什麼用!
黎章看着這個以公主之尊行走鄉間,爲百姓治病的女子,心頭泛起奇異的感覺,她是那麼純淨、善良,在她的身上,他看到秦淼以前的影子——如今的淼淼被環境所逼,改變了許多,連殺人都會了。
他心顫了一下,抱着她就要起身去找秦淼。
可是紅鸞卻拉住他的手臂,輕聲道:“黎將軍,我求你一件事。”
黎章急道:“你快說。”
紅鸞盯着他道:“你可有法子救孔雀城的百姓?那裡面可是住了五十多萬人哪!”
說着眼角滾下淚來。
面對這樣善良的女子,黎章堅如鐵石的意志鬆動了。竟覺殺戮太重,以至於自慚形穢,低聲言道:“你放心,我們根本就無意水淹孔雀城——早就準備好了泄洪的法子,連出水處都勘定好了,不會危害到百姓的。就是……就是麗水城……”
麗水城被衝得乾乾淨淨,雞犬不留。
紅鸞清澈的眼中沒有一絲表情,喃喃道:“那裡住的百姓少,都是軍隊。”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她的叔叔和妹妹不也在殺靖國人嗎!
黎章見紅鸞公主只顧說這些,毫無求生**,分明想死。不禁眼窩一熱,抱起她就往前跑去,一邊對押解青鸞公主的軍士道:“讓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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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十八年九月二十二日,西南軍滅了南雀國,水**隊也大敗而歸。水國皇帝生怕靖國趁此機會也滅了水國。慌忙派使臣攜帶無數禮物來求和。
七裡灘也好,眉城也好,衆將士都忙得熱火朝天,不僅要安置看押俘虜,更有從孔雀城繳獲的無數物資要清點登記、分類安放,有些要運往京城。有些歸入當地府庫。
同樣的,南雀國被滅後,其民生內政也急需人來治理。以便安撫當地百姓,穩定民心。
顧澗一面派人送信去岷州府,請巡撫大人和知府大人協助,一面就地找來眉山縣令劉水生、豐縣縣令李敬文,命二人協助處理公務——這些事。軍中將領可不在行。
兩人雖然年輕,卻極有能力。調動縣衙六房胥吏和三班衙役,將諸項經濟來往物事整理的清清楚楚,讓顧澗十分放心。
人人都忙得什麼似的,這次戰役最大的功臣——黎章將軍卻悲慟欲絕,諸事不理,因爲他的弟弟黎水死了。
他整整在帳篷內悶了兩天,兩天來,水米未進。
魏鐵和錢明站在大帳門口,小聲嘀咕道:“再這樣下去,將軍要餓暈了。”
錢明對帳內看了看,嘆了口氣。
他又有什麼法子呢!
大帳內,黎章仰面躺在牀上,雙目無神地看着帳頂,思緒漫無目的地飄。
黎水並沒有死,只是藉着林聰被刺的機會,演了一出金蟬脫殼,恢復成秦淼而已。
這也是事先就商定好的。
因爲,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林聰可以恢復張靈兒的身份,但秦淼不行——她這幾年和黎章同進同出、同吃同住,黎章麾下的將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偏她又是白虎將軍鄭昊的未婚妻,這要是被人傳揚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黎水,必須死,然後,秦淼才能迴歸。
雖然是一出假戲,但對於黎章來說,跟他相伴四年的黎水是真的死了!
他的心彷彿被挖空了一塊,沒有一點大勝的欣喜,也沒有“守得雲開見月明”和出人頭地的振奮,反而不住地回想當初跟妹妹和淼淼逃難的歲月。
那種相依爲命的感覺,他終身不會忘記。
想想葫蘆哥哥跟淼淼團聚的情形,他嘴角漾起一點微笑,心裡暖暖的,感動莫名。
這實在是奇怪的一種心態:一方面,他想起黎水就心痛難耐;另一方面,他想起葫蘆哥哥跟秦淼團聚,卻又真替他們高興。
好似他把秦淼分成了兩個人,在眉山的這四年,秦淼是屬於他的,是他黎章的弟弟。
他思念弟弟,那不是天經地義麼!
外面忽然傳來錢明的聲音:“將軍,林隊長派人來說,想見將軍。”
“啊?”
黎章聽見“林隊長”三個字,立即從牀上彈起,誰料兩天沒進飲食,又神思恍惚,渾身無力,差點一頭栽倒。
好容易站穩了,忙匆匆吃了點東西,就騎馬去見林聰。
戰後,靖國和南雀國的傷病人員都被轉移到眉城,由醫學院的大夫們集中治療看護。
林聰和金富貴等人被安置在一所莊院內,她的傷勢在秦大夫精心診治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黎章去時,發現泥鰍和李敬文也在,正坐在牀前陪妹妹說話呢。
林聰半靠在牀上。長髮披散肩頭,恢復了女子面貌。
秦楓以她傷重爲由,等閒人不許進來探視,連胡鈞汪魁要來探望都被阻擋了,所以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秦淼在一旁照顧師姐。她雖然也恢復了原貌,卻依舊束髮做男兒打扮,看去好一個清秀少年。
看見黎章來了,她眼中爆出驚喜,忙迎上前去叫道:“大哥……”
出口就覺得不對,忙伸手掩口。訕笑道:“黎將軍!”
黎章差點就想伸手捏她鼻子,生生忍住了,若無其事地笑道:“怎麼。轉不過來了?這可麻煩了,回頭你要不改了軍中動作習慣,葫蘆哥哥見了不知會怎樣呢!”
秦淼不好意思地笑了,因見他臉色不好,忙問怎麼了。又要幫他號脈查看。
黎章一揮手道:“什麼都不用忙,你去做些好吃的送來我吃——我這是餓的。”
泥鰍等四人聽得一呆。
秦淼氣得跺腳道:“魏鐵是幹什麼去了?你忙事情,他都不催你吃飯?錢大哥呢?”
黎章忙對她“噓”了一聲,道:“別嚷嚷!他倆就在外邊呢!你可千萬別跑去跟他們打招呼,回頭露出破綻總不好。”
秦淼悻悻地閉嘴,跑出去幫他做吃的去了。
黎章轉頭問林聰道:“妹妹可覺得好了?”
林聰瞥了他一眼。輕聲道:“好了。就是不放心哥哥,想看看你。”
黎章忍不住眼圈紅了,啞聲自責道:“哥哥真沒出息。一直讓你不放心,還老是連累你受苦。”
林聰白了他一眼,嗔道:“哥,你是不是我哥?說這些外道話!你不也救了我好多次麼,要不咱們來算算?”
泥鰍和李敬文含笑看着他們兄妹不語。
林聰又問起軍務。
黎章一邊低頭幫她掖被角。一邊不在意道:“有顧將軍呢。咱們操勞了兩年,打下了南雀國。這收尾的事還用得着我出頭?”又瞅了泥鰍和李敬文一眼,“再說了,不是還有這兩個新科進士幫忙麼,有什麼辦不好的。”
忽然他想起什麼,停住手,詫異地問道:“妹妹是不是怕被別人搶了功勞?放心,那些人不敢撇下咱們。”
林聰被他逗笑了,遂抱着他胳膊,跟他討論下一步計劃:何時公開身份,要怎麼做等等。
泥鰍和李敬文在一旁聽着,偶爾插上一兩句。
聽他們兄妹說,等皇帝對西南將士的封賞下來後,黎章就上奏朝廷,公佈張家長子和長女的身份,泥鰍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強。
又坐了一會,他便和李敬文起身告辭,說還要相助顧將軍處理南雀國的民政經濟,等過幾天再抽空來看林聰。
兩人出了屋子,結伴往顧澗的將軍府去,一路上都沉默不語。
李敬文看着泥鰍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訴泥鰍:退親,不僅會影響他自己的前程,也會影響小蔥的名聲,甚至影響張家。
御史會彈劾他攀附權貴,見張家發達了,便背信棄義;流言會傳他跟張家小姐有私情;若是張家一定支持小蔥嫁到劉家,則會被人指責剛平反便以勢壓人。
泥鰍有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雖憂心忡忡,然李敬文卻終究沒有說出來,不是怕泥鰍誤會,而是因爲小蔥。
他已經明白小蔥的心意——她選了泥鰍了。
滿心落寞的同時,又不忍心怪她。
這次,小蔥差點死在戰場,幸虧泥鰍救了她。她吃了這麼多苦,只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難道也是奢望嗎?
他忽然發現:讓自己喜歡的人嫁她喜歡的人,其實也很容易做到,只要你是真的愛她,併爲她設身處地着想!
可是,李敬文還是擔心這樁姻緣會帶給小蔥傷害。
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否就一定會幸福呢?
他一路都想着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