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四更.
最終,魯三還是沒有受刑。
因爲香荽問皇帝:“要是有人拿刀殺人,皇上不去抓人,把刀弄來關大牢、活剮了?”
皇帝差點被自己口水嗆了:朕有那麼笨麼?
可他從小女孩疑惑的眼神中,看出她確實覺得自己不大聰明,忍不住辯解道:“可這魯三不是刀,是人!”
香荽固執地說道:“那也一樣。魯三叔跟着公孫匡就殺人、做土匪,跟着我就不殺人,連土匪也不做了,成了良民了。就跟壞人拿刀殺人,我用刀切菜是一樣的。”
皇帝拗不過她,又懶得扯,只得認可她的說法,把魯三做土匪的過錯都算到公孫匡的頭上。
再說,皇帝只不過想爲香荽出氣罷了,見她不計前嫌護魯三,遂順水推舟,說看在張姑娘的面子上饒了他。
於是,又回到抓公孫匡的問題上來了。
趙耘提醒道:“香荽,押解公孫匡和梅子寒進京還有些日子,這案子怕是要捱到你爹他們進京了。”
皇帝猛點頭,也不管香荽沒對他看。
香荽道:“這不要緊。我用心去做了,我爹孃就會高興的。證明香荽沒忘了他們的教導,沒忘了我們一家人相聚京城的約定。”
皇帝一愣,問道:“相聚京城的約定?這又是怎麼回事?”
香荽的聲音起了小小的變化,透着自豪:“我家被抄的前一天晚上,我娘告訴我們兄妹五個:‘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爲……這次抄家是我張家的機會,是上天對你們兄妹的考驗,我張家就崛起了。’”
抄家是機會?
滿朝文武都跟見鬼一樣瞪着小女孩。永平帝則心底直冒寒氣,聽見頭頂老龜笑得“嘎嘎”響。
“……我娘說,邊關打仗,皇上爲這事操心得不得了,擔心老百姓受苦。這時候,有人說張家不好。也難怪他生氣。就像那一年老下雨,我家的木耳爛了許多,爹心焦得不得了。偏這時候找不到賬本子,以爲弟弟拿了,就把他打了一頓。還罰他跪了兩個時辰。可是弟弟跟我說,這事兒不是他乾的。後來,黑皮叔叔說。是他拿了賬本子去對數,爹才曉得錯怪了弟弟……”
“……娘說,只要我們張家忠心,皇上總有一天會明白的。所以我哥哥姐姐纔去西南殺敵了。”
永平帝幾乎不曾滾下淚來:這粗糙的比喻,直白的話語,清楚地道出了他當時的心境和處境。這個村婦,竟有這般心胸,又這般良善。果然不愧是神龜選定的人……
“爹孃對我們說,將來,萬一我們失散了。大家都要到京城來找爹孃,他們要聽我們兄妹說自己的經歷和故事。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個抓我的壞人。等爹孃來了,好讓他們瞧瞧:香荽長大了,很能幹的。”
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香荽最後表明了決心,聲音透着固執和不屈。
衆人這才明白:原來小姑娘是想在爹孃跟前賣弄才幹、討他們歡心呢。
皇帝好容易聽見她的聲音帶了些情緒,不再那麼如幽魂一般,立即抓住這個機會,鄭重吩咐刑部尚書道:“汪卿,朕令刑部全力稽查此案,一定要在張姑娘的爹孃到京城之前抓住真兇,讓張姑娘能向爹孃略盡孝心。”
很明顯的賣好,聽得羣臣再次一呆。
雖然今兒他們受了許多的驚嚇,但皇帝這樣還是讓他們不解。
他們不知道,永平帝是真怕香荽。
他是皇帝,什麼殺戮和陰謀沒見過?可是邪門的很,這小女孩說的話,還有她望着他的純淨眼神,卻總使他覺得心虛,總是不由自主地檢討加自責。
皇帝又疑心了。
之前,他覺得清南村出了那麼多傑出的少年,有文有武,應該說神龜庇佑了那一方子民纔對,而不是單個張家。結果,鄭昊跟張乾——鄭菊花的侄兒和兒子,硬是脫穎而出。
最玄妙的是張乾,自己故意把“玄武”封號賜給黎章,就是爲了避開張家,誰知黎章就是張乾。這不是天意是什麼?
如今,他見了張家小閨女,又覺得這孩子纔是正主兒。
張乾已經長大了,從小又讀書習武,有些才能不足爲奇;可這個張水兒才幾歲?
她的眼神太乾淨了,她的神情太平淡了,不仇恨不發怒,連敘述自己的傷心都別具一格——她說看見玉米頭暈,就是個大人也做不到這樣,也會恨得咬牙切齒。
永平帝認爲她是被神龜附體的。
他心裡轉了九曲十八個彎,越看香荽越覺不尋常。
汪尚書鬱悶死了,心道皇上明知這案子短時間內查不清楚,還非送個人情給人家小姑娘,這不是讓他做惡人麼!
他無奈地對香荽道:“張姑娘,老夫也想快些查清此案。可是這公孫匡不押解回來,案子難以進展啊!”
香荽眨眨眼睛,想了想道:“公孫大人的事先擱着,尚書大人可以派人去查那個追殺我們的陸老大,魯三叔知道一些跟他有來往的人。還有那兩個跟隨他的人,秦世子也把他們的屍體送去了荊州山陽縣衙,他們又是什麼人……”
汪正鬆驀然瞪大眼睛。
永平帝覺得頭頂的烏龜又在蹦躂了。
秦曠這時走到香荽跟前,朝皇帝躬身道:“皇爺爺,這事孫兒清楚。”
遂把當日的事說了,又說道:“當時香兒妹妹雖然沒告訴孫兒身份,卻對孫兒說,連皇上都沒判她家死罪,可是卻有人追殺她。當時孫兒就覺得此事大爲蹊蹺。孫兒已經吩咐山陽縣令用心查覈此事了。”
永平帝聽了十分高興,又追問查詢結果。
秦曠說,雖然確認了那兩人的身份,卻還沒有找出幕後關聯的人。
永平帝忙囑咐他,將此事移交刑部一併處置。
早朝散後,羣臣走出殿外,看着溫暖的陽光吐了口氣,個個覺得心口疏鬆不少。好些人眼角還有淚痕呢。
正感慨萬千,忽見秦曠牽着張水兒出來,一邊低頭溫柔地跟她說話,頓時又瞪大了眼睛。
然而,卻沒有人敢露出異樣神情,似乎想多了就是褻瀆。
因爲。那個小女孩滿臉純真無邪、靜靜地望着前方,根本沒留心牽着她的皇孫,好像還沒從那慘痛的回憶中轉回來。
秦曠陪着香荽先去了“農家園圃”。
香荽將他讓入後院上房,叫白果上茶,“秦哥哥。今兒真是謝謝你了。”
秦曠盯着香荽看了一會,覺得她好像好些了,不似在金殿上那般冷冷清清的。鬆了口氣,心疼地說道:“謝什麼,你吃了那麼多苦頭。”
他想安慰幾句,又覺得無從說起——香兒既沒喊苦也沒有扛不住,她一個人就這麼走過來了,說什麼魯三保護她,其實是她一直在幫魯三他們。
他想岔開話題,便故意道:“好久沒吃到妹妹做的粉絲湯了。不如今兒我就在妹妹這吃了吧。”
香荽果然微笑道:“那還不容易。白果。你去問胖嬸,今兒熬了什麼湯。有的話,咱們晌午吃粉絲。”
白果“噯”了一聲。跑去廚房問了。
等白果走了,香兒纔看着秦曠道:“秦哥哥,我先前好些事都沒告訴你。你生氣嗎?”
秦曠含笑看着她道:“生氣!你一樣事都不要我幫忙,害得我有力都沒處使。不過,也不怪你。像你們家這樣的情形,是該謹慎些,不能胡亂相信人。可是,我告訴你——”
他對外瞟了一眼,湊近香兒,低聲道:“當初,我父王是不贊同皇爺爺抄張家的。白虎將軍在軍中,頗受我父王重用,這次他能領兵去西疆,也是父王保舉的。”
香兒聽了,驚問道:“真的?”
秦曠點頭,又對她耳語道:“父王甚至都不相信什麼祥瑞,他說……”
他終究還是沒說下去,卻目光炯炯地看着香兒不語。
香荽玲瓏心思,自然知道他不能說皇帝爺爺的不是,忙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兩人相視一笑,有種無言的默契,頓時更親密一層了。
因又說起這件案子,兩人嘀咕了好一會。
秦曠道:“香兒妹妹不急,我明天再來找你……”
香荽搖頭道:“秦哥哥,你是皇孫,不要隨便往我們商戶這裡來,讓人看見了說你。再說,我最近恐怕要一直住在趙叔家。”
見秦曠有些失望的神色,又安慰他道:“王爺不在府裡,你是世子,各處都要用心。管家理事最能鍛鍊人了,我那時候在家,就喜歡跟在葡萄姑姑身後到處逛。所以後來一個人在外面才能平安無事。”
秦曠就問道:“葡萄姑姑是誰?”
香荽道:“是我家的內管事,幫娘管田產鋪子和賬目。”
秦曠恍然。
香荽又許諾道:“你先好好讀書。等我爹孃他們來了京城,我請你來我家玩。我跟你說,我哥哥姐姐都很好的……”
遂跟他說起張家的兄弟姐妹,等胖嬸和白果端粉絲湯進來的時候,就見兩人都趴在桌上,用手撐住下巴,相對輕聲說笑呢。
吃了一頓家常飯,秦曠才告辭,又留給香荽兩個護衛,聽她使喚。
纔出鋪子,忽從街上竄進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來,嘴裡大喊:“香荽妹妹,香荽妹妹!”腳下不停地跑進後院去了。
秦曠停住腳步,看着那人背影不語。
王總管急忙問跟少年的隨從:“你們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那幾個隨從見秦曠頭戴金冠、身穿紫袍,又被禁軍護衛,知是貴人,忙就答道:“我們是趙侍郎府上的。”
王總管聽了點頭,又問:“剛進去的那人是誰?”
一個侍衛道:“那是我們大少爺。”
王總管就對秦曠賠笑道:“世子,是趙府派來接張姑娘的。”
秦曠點點頭,對裡面看了一眼,轉頭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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