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寅時,張槐等人就先起來了,府裡的管事家僕媳fù等更是往來忙碌、川流不息。
至卯初時分,張大栓、張老太太等老小也都紛紛起chuáng,梳洗穿戴、簡單進些小食,然後準備出發。
這時候,層層院落都亂將了起來,這個說“鋪蓋要捲了帶上”,那個說“我眼下吃不下,裝些點心路上吃”,又是叫丫頭又是喚小子的,問東西齊不齊。
小蔥急忙派人去各院吩咐:說所有東西都裝好了,大家只要穿好衣裳,把平常用的東西收拾了就行,別再多事。
衆人這才罷休,這才從各屋裡涌將出來。
兄弟、姊妹們見面,互相打量,都是錦衣麗服,外罩各sè皮毛大氅和斗篷,滿臉興奮和jī動,又催促起來,“走吧,走吧!我們都好了!”
板栗走過來,對弟妹們笑道:“我們行軍打仗的時候,那麼多人,也沒這樣亂。都跟你們這樣,敵人來了還不慌傻了!”
說完,忽然提氣大喝道:“衆軍聽令:男兒騎馬,老人和女兒坐車,按之前分派好的即刻歸位。”
衆人轟然大笑一氣,忙忙地分頭行動。
當下,山芋、南瓜等人去騎馬,紅椒帶着綠菠坐一輛車,香荽和青蒜一輛車,小蔥單獨一輛車;張大栓老兩口、張槐夫妻帶着苞谷、板栗,這三撥人則分別乘坐四輪垂纓華蓋馬車,車廂寬大、舒適。
丫頭小子們則另行安排車馬。
等都準備妥了,鄭家的車隊已經到了王府門口,接着趙家的也來了。
趙耘和汪氏進入王府儀門,來到張槐夫妻車前,先囑咐了路上小心等語,然後道:“槐子哥,你可要幫我看好翔兒,要當自己兒子一樣待才成。別讓他玩野了。”又轉向鄭氏,“菊花姐姐,我爹孃怕是管不住這幾個小的,你跟槐子哥要費些心。”
張槐笑道:“費心!我一定費心!趙翔要是不聽話,我拿大棒子揍他。好幾年沒揍人了,苞谷太小,揍不上手,正好用你兒子試試。”
衆人聽了都笑。
汪氏則對鄭氏道:“菊花姐姐,別的我都不擔心,就是山上水邊,別讓他亂跑。”
鄭氏撲哧一聲笑道:“弟妹這話說的,我可不敢接口了。咱們清南村,除了山就是水。不上山,不近水,把你兒子栓在屋裡?”
這下,連趙耘也笑起來,汪氏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另一邊,黃豆和田遙正跟小蔥紅椒等人告別。
黃豆看着紅椒,一堆的話兒涌到嘴邊,一句也說不出,一句也不敢囑咐。
昨晚囑咐黃初雨的情形還映在腦海,令他惶恐不安:果然他像姑姑說的,掛着兩個妹妹?
到底能丟下哪一個,丟不下哪一個?
正愣神的時候,鄭氏在那邊叫他。
他忙過去,心下不由打鼓起來,沒有平日的活潑靈動。衆人只當他看見兄妹們都要走了,心下不爽快,因此也不在意,還打趣他,說只管好好用功,等明年高中後,吃他的喜酒什麼的。
鄭氏是見他對着紅椒乘坐的馬車發呆,才叫他過去提點。
“黃豆,等我們都走了,你也該用心了。不然,真名落孫山的話,人真會笑話的,說你‘雷聲大,雨點小’。”
紅椒在後面聽見這話,掀開車簾,對黃豆喊道:“黃豆哥哥,你要是沒考中,瞧我回來怎麼收拾你!也別想我們給你帶東西,也不理你了。”
趙耘聽得直咧嘴,道:“紅椒,有你這樣說話的麼?哥哥參加會試,心裡頭肯定緊張擔憂,你該勸他放寬心、不要慌纔對,怎麼還逼他呢?”
紅椒笑道:“石頭叔,你不知道,黃豆哥哥這個人,就是要逼。一逼,他就顯能耐了。他從小就這樣,要是沒人逼他,他幹事就偷jiān耍滑,最會躲懶的。”
滿院子人聽了都笑。
黃豆看着紅椒一副“我最知道黃豆哥哥”的模樣,忽然鼻子發酸,眼眶也溼潤了,對衆人用力點頭道:“你們回去好好玩吧!等春回大地的時候,你們就能接到我的喜報了。那時候,大家又能樂一場。”
田遙站在一邊聽着他立誓,沉默不言。
好在衆人也沒忘記他,都說了好些鼓勵的話兒,甚至,山芋等人還開了賭局,各自賭他們倆誰能考得更好些。
終於到了出發的時候,板栗頭戴慄sè簪纓銀翅王帽,身穿慄sè袞龍袍,腰繫鑲紅玉暗紅鞓帶,外罩慄sè緞面繡五爪坐龍紫紅狐狸裡大氅,登上朱纓華蓋車,張傘鳴鑼,全副儀仗執事開道,威然前行。
衆護衛隨從簇擁着玄武王祖父母、父母車駕緊隨其後。
後面就是小蔥姊妹的馬車了,山芋、南瓜兄弟騎馬還在後一步。
次後就是白虎侯府的車駕,也是全副執事儀仗;朱雀公的父母也是如此——趙鋒協同玄武王滅了金國,被封爲朱雀公了。
三家人丁算上跟隨的護衛和家僕等,七八十輛馬車。舉目望去,大半條街都是彩車駿馬、花團錦簇,浩浩dàngdàng、逶迤綿延了幾里長。
那時,天光才亮,城門已開,進城賣東西的、買東西的百姓絡繹不絕,街道兩旁鋪面也都開了門。見如此陣仗,打聽得是玄武王返鄉祭祖,都停駐觀看,指點評說,豔羨之sè溢於言表。
張楊夫妻、趙耘夫妻和黃豆等人也一直跟隨,直送到南華門外的十里長亭。
這裡,早有送行的親友在等候了,汪家的、曹家的、方家的,還有許多人也不必一一點數。
板栗急忙命停車,領着劉黑皮等人上前一一拜會、辭別,謝過諸人相送之情。
令人意外的是,王尚書居然親自來了。
他笑眯眯地祝玄武王一路順風,又意味深長地說道:“等回到清南村,到了青山書院,王爺就能見到下官侄兒了。”
板栗笑說一定要去瞧瞧神童的風采。
原來,昨晚王尚書回到書房,看見忙碌間落下的其兄從湖州府寄來的書信,這才明白,玄武王爲何要向他探聽侄兒王窮的事,因爲張家也向周家提親了。
他忍不住就嘆息:侄兒媳fù要飛了!
紛紛寒暄已畢,喝過送行酒,玄武王便向諸人辭別。
於是,張楊夫妻上前拜別父母兄嫂,又囑咐兒子閨女要聽祖父母和伯父伯母的話等語;鄭家人也重新囑咐一遍黃豆;趙耘特別又訓斥一頓趙翔,諸般情形也不消細說。
等大隊繼續上路,張楊、趙耘等人望着官道上的隊伍越行越遠,直到看不清,纔回頭催妻子上車回京。
彼時,曹氏不捨兒女,神sè黯然;汪氏也不捨,卻恨恨地說道:“總算把這幫禍害都送走了!這下可輕鬆了!明兒我就回孃家住幾天。”
趙耘愕然道:“那我呢?”
黃豆立即道:“石頭叔不用擔心,嬸子走了,侄兒去陪你。”
張楊和曹氏聽了忍不住笑起來。
再說板栗等人,車不停輪,馬不停蹄,一氣趕了十來裡,到了一個叫京口的小鎮,與早就等在這裡的週三太爺一行人會合,共赴湖州而去。
出了大宅院,離開繁華街市,小輩們都覺心xiōng舒暢。特別是少年們,開始不安分起來,在官道上縱馬狂奔,看得幾個老人心驚膽戰。紅椒姊妹們卻羨慕不已。
張大栓朝前喊道:“板栗,你管管他們,別惹了事。大路上人多,地上凍得硬邦邦的,撞了人、掉下來都不是玩的。”
張老太太也喊:“花生,玉米,過來跟奶奶坐車。車上暖和!”哪裡有人搭理她,早都跑沒影了。
板栗正跟週三太爺在車裡下棋呢,聽了氣悶,吩咐魏鐵:“去告訴他們幾個:要是不老老實實地跟着大家走,就把他們的馬收了,讓他們用兩條tuǐ走回湖州去。”
魏鐵忍笑應道:“屬下遵命!”
遂帶着兩個護衛追上去了。
鄭氏聽着外面亂糟糟的聲音,對靠在車壁上養神的張槐笑道:“剛出來,跟放飛的鳥兒似的,肯定要新鮮一陣子。再走幾天,他們就要厭了。”
張槐懶洋洋地說道:“等下他們就會覺得騎馬不舒坦了。他們要上車的話,你別理他們。”
鄭氏抿嘴笑道:“說的他們跟誰似的。那是你兒子。”
苞谷早上睡得mímí糊糊的時候,被抱上了車。車子搖搖晃晃的,睡得更香了。也就在十里長亭醒過一次,喝了點細米粥,接着又睡,這會子才醒來。
小娃兒扒在車窗上,看着外面不停後退的田野村郭,還有遠處隱隱的山巒,驚奇不已,這是他以往的生命中不曾見過的。
鄭氏就一一指給他瞧:這是山,山上長樹;那是田,田裡種莊稼;那是村莊,裡面住着許多和我們一樣的人,一個說一個聽,嘮叨不休。
苞谷又問出許多奇怪的問題,比如樹爲什麼長在山上?莊稼爲什麼種在田裡?那些人爲什麼不住城裡……
張槐見妻子費心巴力地教導小兒子,可他依舊懵懂的很。他看得心急,便忍不住插話進去,幫着解釋。誰知,苞谷聽了他的話更糊塗了。因爲鄭氏努力用小兒言語對苞谷說話,張槐卻是照常說話,苞谷如何能聽得懂!
鄭氏瞧着父子倆大眼瞪小眼,一個鬱悶憋屈,一個懵懂無辜,不禁笑倒。
正鬧着,他們趕上了山芋兄弟幾個,都在前面乖乖等着呢,一齊告訴板栗哥哥,說再不跑馬了。
當下歸隊,老老實實地跟着大家一塊走。
很快,花生就不耐煩,鑽進爺爺奶奶的馬車喝茶吃點心去了;玉米也鑽進爹孃的車討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