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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微擡眼皮道:“娘不是跟你說過了,先學完再說麼!這才聽半天哩.”
她近些年研習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又通讀了一些史書和雜學,其一是爲了多瞭解這個異世,其二便是爲了兒女。
她可不敢自以爲是,不顧世情規矩,把兒女教的不倫不類,以至於在世間無法立足。爲了能從容應對,她拿出前世高中發奮的勁頭悉心從頭苦學,以便見機行事。
如今,閨女長大了,即將嫁人,她忽然覺得,該把《女誡》,三從四德、七出之條等玩意兒給好好研究通透,掰碎了,揉爛了,再結合聖人的經義,希圖利用,以期自我保護。
因此緣故,加上最近懷孕了,衆人不讓她操勞,她便孜孜以求地讀起對女子言行訓導的書來,又反覆玩索各類經書,以便對照挑剔。
弄得張槐詫異不已——媳婦咋這麼用功了哩?
話說,這一世的地理與她前世有很大不同,比如無長江黃河,無北京蘇杭等,歷史也從唐代以後拐了彎,然朝代雖變了,該出現的名人卻也留了影,弄得她十分糊塗。
看多了,她也懶得管,在哪都是一樣過日子。
她叮囑紅椒認真聽這《女誡》,又問她其他。
紅椒說,今兒夫子講了幾段《女誡》,又教了她們十個字,讓她們練習。因她跟黃初雨已經認得好多字了,連《百家姓》、《三字經》和《千字文》也學過了,《論語》也學了一部分,所以,田夫子就接着教她們《論語》。
“夫子故意的,旁人只要學十個字就好了,我跟初雨還要寫十篇大字,還要背一章《論語》。”紅椒很不滿。
黃豆急忙道:“那是夫子爲你們好。要不然,你們忙一整天,就學十個字,還早就會了,你準又不高興了。”
紅椒想想也是,就點了下頭。
鄭氏以爲就這樣,沒其他事了,想想覺得不放心,又追問道:“你沒跟夫子擡槓吧?”
紅椒搖頭道:“我都記着孃的話,就算覺得夫子講得不對,也忍着,等把《女誡》都學完了,再回來問娘。”
鄭氏點頭,閨女性子直率,她就怕她出人意料,故而早早叮囑過了。
紅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對鄭氏道:“娘,我今兒說夫子衣裳不乾淨了。”
鄭氏聽了睜大眼睛:“你幹啥要管他衣裳乾淨不乾淨?”
黃豆聽了雙手捧頭,扶着腦殼頂上的小辮子嘆氣——這娃兒,咋這麼沒眼色哩!
小蔥等人都面色古怪,這的確是紅椒能說出的話。
紅椒見衆人臉色不大好,也知不妙,遂委屈地說道:“夫子自己穿着一件灰衣裳,胸門口好多油,袖子前邊也磨黑磨破了,下邊也是髒得很,頭髮也沒梳,鬍子也亂糟糟的,還跟我們說啥‘要講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他都不講婦(夫)容的。”
板栗叫道:“他是男人,要講啥婦容?那是他的招牌,從沒人笑話他的。就算有人說,那也是當玩笑的。”
紅椒有些受不了衆人不可置信的眼光,爭辯道:“我也沒直接問,我能那麼傻麼?我記着娘說的話,說話要軟和些,我就拐着彎兒的問了。”
鄭氏跟黃豆齊聲問道:“那你咋問的?”
滿臉希冀地盯着她,想着她平日的機靈,說不定當時情形沒那麼糟。
紅椒道:“我問夫子,可有一本《男誡》,說夫君要有夫德、夫言、夫容、夫功的。我想着,要是有的話,那夫子就該想到穿件乾淨衣裳。”
葫蘆等幾個大的全部轉身。
鄭氏目瞪口呆!
黃豆倒沒那麼震動,主要是他還小,尚不知這話意味着什麼,猶問道:“那夫子是咋說的?我好像沒聽說過有《男誡》哩。是吧,大哥?”
葫蘆回過頭來,緊閉嘴脣,重重點頭。
紅椒記起當時田夫子臉上的神情,有些不安,道:“夫子說沒有。說……說男人學四書五經修身治世,學琴棋書畫涵養性情,還說了許多君子的話兒,啥君子有三戒,君子有三畏,君子有九思,君子有三變,又說君子道者三,都是《論語》裡邊的,娘都教過我的,我也會背。”
她掰着指頭數完,又道:“我就問,有沒有說君子咋穿衣裳的哩。夫子就……就……”
她說不下去了,因爲當時田夫子也是目瞪口呆,然後順着小女娃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原來她是拐着彎兒提醒自己儀容不整!
一向拓落不羈的田清明老夫子盯着小女娃純淨的眼神,不知如何是好,她神情很認真,並沒有嫌棄的意思,倒十分疑惑。
《論語》鄉黨篇倒是有說君子如何穿衣的,可是清明書生會顧忌這個?
紅椒學着田夫子的模樣,磨蹭了一會,才接着說道:“夫子後來說,他家沒下人,他沒空洗衣裳。我跟初雨都說,要幫他洗,師傅有事,弟子幫忙不是應該的麼。夫子說不用,他還是抽空自個洗吧。”
紅椒說完,有些忐忑地望着鄭氏。
衆人都詭異地安靜下來,只有山芋跟秦濤在旁嘰嘰喳喳說話。
板栗想像田夫子跟紅椒對峙的情形,忍了又忍,纔沒大笑。
要是黃豆說了這話,他是一準要笑的。可是紅椒,他不敢笑,不然的話,妹妹會哭的。
鄭氏見紅椒那怯怯的模樣,深吸了口氣,想道:咱閨女有什麼錯?
學而不思則罔,紅椒能由所學聯繫實際,這才表明她用心了。
爲人師表者,當以身作則,以期對弟子言傳身教。自己蓬頭垢面的,對着學生說婦容,怎能怪小娃兒疑惑!
她摟過紅椒,摸摸她腦袋,溫聲道:“你也沒說錯。不過紅椒,娘不是跟你說過麼,這世上的人是各色各樣的。田夫子這樣,是不拘小節。我們也不能光憑外表衣着去看人……”
她說得有些艱難,因爲,要想把話說圓乎了,好像不大容易。
於是,她就說了濟公的故事,那個“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的和尚,其實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又說田夫子就是這類人。
“要是娘沒猜錯的話,明天他肯定會把自個弄乾淨了。”
這人又不是真蠢,他肯定也意識到這樣不妥:這是在私塾授課,面對的是一幫無暇無垢的純真小兒,又不是面對那些帶着面具的酸儒滑吏。
紅椒聽了孃的話十分欣喜,眼睛亮晶晶的。
鄭氏又指出她這樣在課堂上跟夫子說話不妥當,就算有疑惑,也該等課下再虛心恭敬請教。
紅椒的第一天上學日子就這麼過去了,讓鄭氏抹了把汗,不知接下來還會出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