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鈞看着走進牢房陰暗通道的小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板栗和葫蘆就被他完全忽視了。
他呆呆地看着小蔥,心中喃喃道:“她是來看我的?”
小蔥和板栗金殿求情的事,他已經知道了。
可是他並不意外,那晚,他當機立斷拿下父兄,賭的就是這一刻,賭的就是他們兄妹的心性,不會落井下石。
但是,他沒指望小蔥對他怎樣,能放胡家一馬,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
小蔥從板栗手上接過保溫用的藤簍,從裡面拿出些點心吃食,還有湯,從柵欄空隙處遞進去,輕聲道:“這是我做的。”
胡鈞接了過去,端起湯,慢慢喝了一口。
板栗忽然笑道:“你不怕我們下毒?”
胡鈞僵了一下,才低聲道:“玄武侯有那麼無聊嗎?先當着人求情,再揹着人下毒,有這工夫,不如去酒樓喝酒,任憑皇上把我給殺了,不更省心?”
板栗就嘆了口氣,沉默下來,不知跟他說什麼。
葫蘆小蔥也無言。
幾人就這麼看着胡鈞吃,待他吃完,板栗才道:“好好的,別像個娘們一樣。咱們還要一塊去西北殺敵呢!咱們鬥敗了南雀國,還沒見識過元國人的厲害,這次就好好跟他們玩玩。還有汪老三,他還要替他老子報仇呢!”
胡鈞渾身僵住不動,好一會,才低聲應道:“嗯!”
寂靜中,有水滴滴在牢房亂草上,“簌簌”輕響,極輕極細。
小蔥眼睛酸澀。動手往藤簍中收拾傢伙。
收拾完畢,覺得無事可做了,纔想起自己一句話也沒說。
“死是極容易的,難的是在逆境中存活下來。對於孝道,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當日,我跟哥哥丟棄了親長和家人獨自逃生。也是違背孝道的。”
不知爲何,她覺得一定要對他說這句話。
胡家被赦免是一定的了,但是胡鈞將來的處境將極爲艱難,他並不會得到世人認可,甚至會遭受世人唾罵。若沒有堅定的心性和意志,即便這次逃脫,也會抑鬱終身。
胡鈞終於擡頭,對三人道:“你們放心,我胡鈞好歹也是一條漢子。做了選擇就不後悔。”他滿臉是淚,“我會向世人證明,我纔是胡家最出色的兒子。”
板栗猛拍手道:“這就對了。等你出來,我叫了汪老三來,咱們去真真羊肉館大吃一頓。你說吧,我這心裡一直不得勁,在南邊咱們是兄弟,來到京城就成仇人了。就因爲你姓胡。唉!”
他也不知如何說了。只覺造化弄人。
“我也想通了:你姓胡也好,不姓胡也好。你都是你。你沒害過我,行事也夠義氣,這就夠了,我就認你這個兄弟。”
胡鈞點頭,抹一把淚,再沒說其他。也沒有求他們什麼事。
張家處境也尷尬,求情不能太過,否則也容易被人詬病。
出了牢房,小蔥長吁了一口氣,覺得心情輕鬆一大截。
三人立即趕往趙府。因爲今天是趙鋒成親的正日子。
原本就有些倉促的婚事,因爲這場謀反更顯倉促了。趙家和肅王府本來想推遲成親日期,誰料皇上要派朱雀侯去北疆,催着他們趕快把婚事辦了。
因洪霖私自調動麾下兵馬回京,致使北方邊界兵力空虛,永平帝和朝臣商議後,重新佈防:命朱雀侯趙鋒成親後即刻去北疆接替洪霖;命玄武公即刻接掌西北帥印,妥善安排西北軍事,待玄武將軍選婿成親後再離京。
白虎侯回京之前,西疆諸事安排妥當,因此原定行程不變。
這是額外開恩了,特地讓他們兄弟留下來爲玄武將軍選婿。
若不是這次板栗和小蔥再立大功,只怕皇上要立刻趕他去西北,以穩定軍心。
板栗也不敢怠慢,從英王手上接了帥印後,吩咐魏銅率五千兵馬先行趕赴西北,以查軍情,諸般事項不在話下。
經此一事後,永平帝宣佈:“青龍”封號留給皇家專用,不封給外姓。
他又一次感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封了個姓洪的青龍將軍,誰知最後得知他還是姓秦,就如當初封黎章爲玄武將軍一樣,結果,黎章就出自桃花谷。
因此,趙鋒成親後,年也沒在家過,就帶着寧靜郡主趕赴北疆去了,也不必一一細述。
且說這日,看守孔雀王府的軍士來回板栗,說是紅鸞郡主有請。
板栗急忙就去了。
紅鸞是想請他爲妹妹求情的。
板栗雖然也猜到,然着實不大樂意。
非是他小氣,實在是青鸞郡主犯了他的忌諱:其一,居然利用孃親鄭氏,雖然最後無事,那也讓他無法容忍;其二,便是設計他和秦淼了。
在他看來,青鸞郡主使什麼手段他都能接受,哪怕是單獨把淼淼擄走,也比將二人放一張牀上光明磊落些。
見他沉吟不語,紅鸞郡主黯然道:“我知你爲難。然殺了青鸞,於大靖並無好處。你放心,我父王今後定會管束她……”
“姐姐不用求他!”
人隨聲入,青鸞郡主從外面走進來,看向板栗的目光充滿挑釁。
板栗正被紅鸞說得心軟,見她這樣,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譏諷道:“郡主倒是有骨氣的很。”
青鸞冷哼一聲,在軟椅上坐下。
紅鸞有些擔憂地責道:“青鸞,不可任性!”
青鸞搖頭,對板栗道:“玄武侯一定奇怪,我的侍女爲何臨時起意,要陷害你跟水柔郡主。”
板栗確實奇怪,因此不發一言,等她解說。
青鸞玩味地看着他道:“她見了水柔郡主,想起那年在溪頭鎮,我被擄走的那晚。我扮作小雀,跟靈兒、小蝶裝作去花園掐花;小雀扮作我的模樣,躲在房裡吹葫蘆絲。後來,小雀也下樓,跟阿里去花園了。她覺得水柔郡主跟那晚的假公主小雀很相像呢!”
板栗心頭大震,面上冷笑道:“你說了這麼一大篇。又扯上這些陳年舊事,到底想說什麼?難道還對那次的事耿耿於懷?”
青鸞郡主注視着他,輕笑道:“我聽說,九月份,你那兄弟黎水死了。後來,仁王就找到水柔郡主了。黎水當初可是也去了溪頭鎮的,在路上還跟我吵架呢。加上玄武將軍張靈兒,我忽然想起來,那晚上的事有些不對呢!”
板栗往後一靠。懶洋洋地說道:“對不對的,都不重要了。無論你怎麼說,也不過是報復我罷了。”
青鸞郡主道:“那我姐姐呢,我姐姐什麼時候救的你?那時候你不在軍中……”
板栗打斷她的話,眼中射出逼人的光芒,道:“你不用揪住這些事不放。實話告訴你,玄武將軍已經把投軍後的情形都告訴了皇上和太后,算不得什麼秘密;這次救駕也是她。照樣沒在朝廷公佈。你說,你揪住這些事有何用?惹火了皇上。誰也救不了你!”
青鸞公主便死死咬住嘴脣,盯着他,眼中閃爍不屈的光芒。
紅鸞聽得稀裡糊塗,雖然不知他們說什麼,但也知道涉及一些隱私,因此憂心忡忡地看着妹妹。又看看玄武侯,他似乎被激怒了。
板栗忽然轉臉對紅鸞道:“郡主可否先出去,容在下跟令妹單獨說幾句話?”
“侯爺!”
她叫了一聲,就不知如何說了,最終還是站起來走了出去。
待紅鸞離開後。板栗對青鸞郡主道:“我本待找機會向皇上進言,爲你姐姐求情,請皇上放她走。可是,被你這麼一鬧,怕是再也沒可能了。你惹了事,紅鸞她馬上想到找我說情,你可曾爲她想過一分一毫?”
青鸞郡主手微微顫抖,依舊不發一言。
板栗道:“凡事不過三,若你再執意如此,拿那些事做文章,惹惱了我,信不信我有無數種法子讓你死?放心,我既然能打下南雀國,當然也能收服南雀百姓。不過留着你父親和你,更省事些而已。”
說完站起身,深深注視了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他決然而去的背影,青鸞郡主緊緊揪住衣襟,淚水不住滾落,無聲哭泣。
板栗出了屋子,見紅鸞站在院子裡,便走過去,“害你受凍了。”
他看着越發清瘦的女子,定定地望着自己,忙笑道:“你別擔心,我沒把她怎樣,就是說了她兩句。”
見她疑惑,便問道:“你妹妹又高傲,又任性固執,是不是你們家人從小都慣着她?”不等紅鸞回答,他自顧道,“也是,她身爲公主,人人都捧着她,也難怪這樣。就算是我們家,小門小戶的,那最小的弟妹都難管教些。”
紅鸞聽得愣愣的。
她身爲公主,對這些平民家事不大瞭解;便是妹妹,也並非他說的這樣,否則也不會得父王母后寵愛,得臣民們擁戴了。
她有些不悅道:“青鸞雖然有些驕傲,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她聰慧明理,昔日南雀國上下都讚的。雖然這次做了不合適的事,然侯爺將心比心:試想她從一國公主落魄到如此地步,若是你會怎樣?你又拒絕娶她。難道僅僅因爲你們曾經是對手?”
板栗聽她輕聲叱責,有些發愣,又想起當初在溪頭鎮那莊院裡,自己毫不手軟地殺了青鸞公主的侍女靈兒和小雀,後來又殺了阿里……
紅鸞轉過身去,一邊進屋一邊道:“若是侯爺爲難,就不用費心了,任憑皇上裁奪吧!”
竟是頭也不回地去了。